暗害他的那个少年是当时他除了封烈之外难得的朋友,因为是朋友,所以没有防备。
“废物!实在是废物!”
“我裴寒舟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做儿子!”
噼里啪啦的皮变声与记忆中的抽打声交织在一起,然而如今的裴瑾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会因父亲的责骂感到无措的少年。
日复一日的磨砺与打压,早已将他的那颗心锻造得坚如磐石,脸上几副面具交互轮替,就连面对亲生父亲时,也是一样的温润如玉,心如止水。
此时,裴瑾脸上面无表情,心中也毫无波澜,可这平静之下,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
儿时的记忆其实是很模糊的,只记得那是一个十分貌美,也十分温柔的女子。
其实早先几人也曾有过一段快乐的温馨时光,那时父亲才还只是个普通人,母亲勤劳温婉,一家三口的生活虽然贫寒,但和乐。
只可惜,那些都是假象。
裴寒舟的野心从来没有停止,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男人。
一切都是早就算计好的,包括利用母亲积攒的钱财进入政府部门,包括如何巧遇领导,包括如何英雄救美与小家族的独女相识。
所以母亲的结局从一开始也是一种必然。
对于父亲这样的男人而言,没有价值的人,注定会被放弃。
凌厉的鞭子如一条凶猛的毒蛇,带着破风之声呼啸而来。
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狠辣的弧线,又在空中化成残影,狠狠抽向裴瑾挺直的脊背。
这鞭子经过改造,伤人极痛,布料碎片四散纷飞,,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在背上绽开,鲜血迅速渗出,将白色的衬衫染得通红。
“还记得我的话吗?只有掌握了自己感情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是,阿瑾,你真令我失望。”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都是裴瑾的梦魇。
失望……
失望就代表着没有价值,而没有价值就会被抛弃。
这是年少时裴瑾刻印入骨髓的恐惧。
他害怕自己被父亲抛弃。
母亲的惨剧历历在目,裴瑾深知裴寒舟的无情,他想要留在裴家,想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就一定要处处做到最好,样样完美无缺。
这种迫切的念头,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光,就像是一座沉重而无形的大山,压抑着每一寸呼吸,每一丝情绪。
“当年,将你送到封烈身边,我以为你就应该明白自己的使命。”
是啊,就连与封烈数十年的友情,最初也是裴寒舟谋算的结果。
他将自己的婚姻接连卖给了三个女人,自然也不吝啬于出卖儿子的友情。
裴瑾当然知道。
他对封烈的兄弟情谊是真,可对这份友情背后隐藏的算计也心知肚明。
从一开始,这份友情就不平等,所以好累,无时无刻的疲惫,父亲的目光无处不在,没有一处能让他卸下防备,喘息片刻。
“所以,那个女孩现在在哪?”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子声,裴寒舟声音清冷。
“……”
回应他的,却仍是裴瑾一片死寂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不觉裴瑾的额头已经布满冷汗。
他的皮肤原本便白,如今更是苍白不带一丝血色,只有脊背依旧挺直,如一根被狂风肆虐后的竹子。
哪怕面对的是唯一的儿子,裴寒舟依旧没有半点留情,特质的长鞭被灌入异能,便成了一道带着凛冽寒芒的利器,不过片刻,裴瑾便已经遍体鳞伤,待到裴寒舟停手,伤势更是惨不忍睹,鞭痕一道叠着一道,深可见骨。
“阿瑾,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
裴寒舟叹了口气,收回皮鞭,略一摆手,身着黑衣的侍卫便再次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次裴寒舟没有再问话,而是缓缓坐了下来。
夜色已深,屋内却没有开灯,黑暗如有实质的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更映衬着端坐在书桌后的那道清瘦身影孤寂硬冷。
裴寒舟的书房很大,布置却极为简洁硬冷,巨大的书架占据整面墙,密密麻麻摆满各类书籍。
裴寒舟就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后,那椅子也是冰冷的硬木材质,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从小,这个书房便是裴瑾最向往的地方。
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凭借教导与父亲短暂相处。
裴寒舟很忙,作为一个事事都要靠自己的寒门子弟,他每日都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在权利的棋盘上步步为营,精打细算。
裴家没有其他亲人,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全部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有时也会让裴瑾感到好奇,好奇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也会感到疲累,或是孤独。
而在今天,他终于第一次从裴寒舟口中听到了这个答案。
“累?怎么会不累?”
“逐权之路,差池毫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裴寒舟语气颓然,裴瑾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精明干练的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有些发怔。
“阿瑾,我们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他长长叹了口气,冷寂的声音在昏暗的书房里缓缓回荡,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疲惫。
“我本出身寒微,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自当一步步如履薄冰,你只道我无情,却不知,弱肉强食,人心似渊,若不如此,裴家早已被权利倾轧碾为齑粉。”
在此之前,裴瑾从未听裴寒舟说过这些,更从未见过他卸下防备,袒露心迹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翻涌。
他微微垂眸,看着地上斑驳的血迹,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血迹像是黑色的墨迹肆意熏染,又似命运张牙舞爪的嘲弄。
裴瑾心中五味陈杂,他从小失去母亲,对于唯一的父亲自然也有过许多期待,只可惜,长久以来,留给他的却只有无尽冷漠与压抑。
寂静的空气浓稠得化不开,沉闷得令人窒息。
而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裴瑾嘶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可是,有时候,我宁愿您没那么执着于权势,宁愿过普通人的生活……”
“哈哈哈哈~”
嘶哑颤抖的话语被裴寒舟的笑声打断。
“阿瑾,你在说谎。”
男人慢慢站起身,伴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厚重的暗色也一步步压了过来,将裴瑾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不是因为你的天赋,更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而是因为你的心——”
“是和我一样的啊。”
第120章
从很久以前,裴寒舟就不止一次感慨,裴瑾果然是他的亲生骨肉,不是指长相,或脾性,而是,那颗不甘于平凡的,向往权势的心。
“权利,是个好东西……而你我父子,生来就该讲它牢牢攥在掌心。”
这个世界贫富差距极大,因为没有高考,普通人除了走狗屎运觉醒成为天赋者,基本没有向上的机会。
裴寒舟从小出身贫寒,父母都是没有异能的泥巴种,与这世上大部分泥巴种一样,出生在贫民窟,直到他侥幸觉醒成为天赋者,生活才稍稍有了起色。
“阿瑾,你生来就已经是人上人,所以又怎知那些真正的底层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抬手,书房的灯光便亮起,宽敞的书架,整洁的座椅,虽不算豪华,也古朴大气。
再向外看,修建整齐的花园,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连串的路灯连成一条线,即使比不上封家富贵怡人,依旧清幽雅致。
“看,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你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锦衣玉食,无需为生计奔波,只需忧虑学习政务。”
“而那些底层人,他们挤在狭小昏暗,臭气熏天的的贫民窟里,为了一口吃食,为了一处遮风挡雨的破棚子,每日挣扎求生。”
“什么是命如草芥?就是你只需要轻轻动一根手指,便可以轻易碾碎无数人摇摇欲坠的生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就是权利的魅力。”
裴寒舟抬手,手掌轻轻抚在裴瑾头顶,动作看似温和,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
“阿瑾,你身体里流着和我相同的血,我以为你就早就懂的。
”
是啊,其实是懂的。
知子莫若父,裴寒舟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裴瑾的人,甚至可能比他本人要更了解。
温润的外表下是如出一辙的凉薄,还有不甘于人下的野心,对站于高处的渴望。
所以,当年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母亲与绝情的父亲中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事事都做到最好,何尝又不是怕失去裴家的一切?
“阿瑾,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人生就像是一座只能建造一次的大厦,不能有一丝一毫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