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念念!”
裴瑾冷冷看着封烈,目光对视,后者扯了扯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可是念念现在不想见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也终于可以将这句话再还给裴瑾。
两个人都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风云人物,只是站在这里,闹出的动静就颇大,同学们探头探脑,又是诧异,又是兴奋的议论纷纷,教室里的温念不可能没注意到。
隔着教室敞开的门缝,裴瑾与温念目光对视,温念的眼圈立马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死死咬住唇,脑子里想起封烈的话:
他说,是裴瑾主动将小院的地址告诉他的。
裴瑾已经放弃她了。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裴家。
与封家不一样,裴家没有根基,也就没有退路。
封烈说了很多,说裴瑾是一个多么努力的人,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将自己逼得很紧,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帮父亲处理政务,与他这种缺少责任心的二世祖完全不同。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封烈一直知道的。
可现在,他却在用他最看重的事情来威胁他。
此时,隔着半开的门缝,温念的视线与裴瑾交汇,她的眼圈泛红,却飞快垂下视线。
于是,裴瑾的心也跟着被剜出一个大洞。
第123章
裴瑾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时候背景挺直,却有几分萧瑟。
理智与感情的角逐,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人能搞得懂,想要全身而退,不剥一层皮怎么可以。
封烈又回到教室,坐在温念身边,看着女孩虽极力忍耐,却依旧溢出眼眶的眼泪,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眉目柔顺,脸色白得像是要透明,眼睛红着,鼻尖也红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就像是散落在晨曦中的钻石,易碎又闪耀。
输了的人失魂落魄,满心疮痍,赢了的人似乎也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封烈觉得自己真是自虐,温念的眼泪就像是有温度般,一滴滴流淌在他心口,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是该感到愤怒的吧?
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泪。
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更多的是嫉妒和苦涩。
爱情到了某种程度就成了端在手中的苦酒,越是想摆脱,越是饮得急切。封烈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囚徒,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起来了,明明四面八方都是空旷通路,却又根本无路可走。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能怎么做?
封烈抬起手,想要帮温念擦干脸上的泪水,只是还未触及,便又在她充满抗拒的眼神中颓然落下。
“念念,别为了他哭,”
“不值得。”
他想说裴瑾并不是什么好人,在裴家与你之间,他已经选择了裴家。
他想说,你并不是裴瑾第一次喜欢的女孩,他曾经有个名叫舒阳的初恋,也曾为她黯然神伤,你并不是他的唯一。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为从某一时刻开始,不想让温念受伤的心情甚至超过了对裴瑾的醋意。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念念,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男人目光深沉,黝黑的眼睛里不复年少轻狂,是满满的眷恋与执着。
温念仰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轻声说:
“我想见温阿姨。”
……
不该让她们见面的。
可封烈没法拒绝她的请求。
男女之间的爱情有时候就像是一场博弈,而封烈早在角力之前,便已经溃不成军。
父亲总说,身居高位者,更应杀伐果断。在谈判中,永远不要提前向对手露出自己的底牌。
封烈有些自嘲的想,或许他真是个不合格的继承者,既不心狠,又不够果断,就像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失去了凶猛的斗志,便只剩下乞求。
“好。”
他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温阿姨被安置在封家名下一座位置隐秘的私人别院,远离城市喧嚣,四周被郁郁葱葱的山林环抱。
说是疗养,实则就是圈禁,为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封烈也是大费苦心,甚至派了最精锐的侍卫日夜防守。
当然,这些温阿姨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妇人,性格懦弱,没有富贵的家世,也没什么隐藏身份。
她年少时父母家人俱在,也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后来父母家人都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异体暴乱,她虽然侥幸逃脱,但也受了重伤,居无定所。
走投无路下才去孤儿院做帮工,与温念相识。
所以她自然也是没什么见识的。
封家将她接走,她便乖乖的跟着封家走。
封家说温念在给封家少爷做家教,她也老老实实的信了,真心实意的为温念感到高兴。
封家说温念最近学习忙,没时间来看她,她虽然心里担忧,也不敢乱问,生怕一不小心惹恼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再连累温念遭嫌弃。
温念到时,温阿姨正穿着围裙,端端正正蹲在地上,无比认真的打扫楼梯。
别墅面积大,楼梯也多,四层的旋转楼梯螺旋而上,每一级都被她用抹布擦得锃亮。
相比于身强体壮的未来人,温阿姨身体不好,身形瘦弱,身影映衬在长长的楼梯上更显单薄。
她额头脸上已经布满一层薄汗,不时直起身子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肢,又很快俯下身继续。
这当然不是封家要她做的,而是她自己主动要做的。
住在这样豪华的别墅里,简直像做梦一样。可也正因为太豪华,反而诚惶诚恐,无所适从。
常年的劳作让温阿姨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的生活节凑,根本闲不下来。哪怕主家没有别的吩咐,她也每天自觉将各个房间都打扫一遍,半点不敢懈怠。
封烈没有进屋,而是将飞车停在门外,看着女孩娇弱的背影,给两人留下一个相对私人的空间。
他看着女孩一步步走近,又欲言又止的停下脚步,她眼眶红了,水汪汪的眼睛就像一只通体洁白的小兔子。
温阿姨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撑着腰直起身,转头看到温念的瞬间也红了眼,激动的‘啊啊’两声,连手中的抹布都都掉到地上,踉踉跄跄的走上前,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多么感人的画面。看着女孩沾满泪水的脸,封烈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般,一阵胀痛。
这一刻,封烈突然意识到一个现实——
他是个坏人的现实。
用裴家来威胁裴瑾,用温阿姨威胁温念,棒打鸳鸯,背叛挚友,强拆有情人……
或许他一直都很坏,面目可憎。
难怪念念会不喜欢他了。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七月末,八月初,光晕如金色的纱幔,一环套着一环,层层叠叠,光影浓稠。
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翩翩起舞,像是一群迷失方向的精灵,也像是他。
在几个月以前,温念这种泥巴种在他心里就是如砂砾般渺小,平凡,卑微,令人不屑一顾。
这没什么稀奇的,大少爷眼光于顶,哪怕是天赋者,能被他看进眼里的也没有多少,更遑论泥巴种。
在他的印象里,泥巴种是什么样子的?
贫穷,贪婪,肮脏,愚蠢,集合了这世上大部分缺点的集合体,就像是蝗虫一样……
是,没错,就是蝗虫。
数量最多,又要吃,吵闹又麻烦,毫无价值可言。
封烈虽然一向不学无术,可作为封家少主,也曾有意无意的在封启宁书桌上看到一些政治方面的议题,大多数都是关于这些泥巴种的,闹事的,抗议的,饿死的,暴动的,麻烦得要死,令人头疼不已。
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毒瘤,为了一点微薄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不择手段的向上爬,却总是目光短浅,摆脱不了满身的穷酸气和市侩气,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出卖尊严和良心。
这些,就是封烈十几年来对泥巴种的全部印象。
也是他们这些富贵人对泥巴种的认知。
丑陋的蝗虫,贪婪的蛀虫,或是些其他什么东西,总归不是人类的形象,更像是一种散发着臭气的麻烦集合体。
可他后来认识了温念。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泥巴种也是人类,这个简单的事实。
所以封烈前期对温念的态度真不是故意的,与其说是不将温念放在眼里,不如说是不将泥巴种放在眼里。
相比于男人对女人的蔑视,更像是一种阶级差,或者说,‘物种’差异。
此时,他看着屋子里相拥而泣的两个女人,心中也逐渐弥漫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