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些什么,水嵌进了眼尾,沾湿了几根纤细的睫毛。
许是感受到她炽热又望而却步的目光,又或许哪怕是没有正眼瞧见他也能猜到沈璃此刻的神情,景和泽的双手交握,放在腹前,指腹相触摩擦,红色的血丝默默攀岩,干涩的眼角带来一阵异物感。
“别这样看着我。”
沙哑的声音像是一句命令带着不自觉的严肃,可偏偏语尾还带着曾经熟悉的温柔底色。
他知道沈璃的目光并未转移,可一直僵持下去并不能解决些什么。
每一寸肌肉被心底的那份情愫牵动,喉结向下坠落又缓慢升起,沈璃看着男人昂起了头,麦色的肌肤显得是那样苍白,嘴角牵起的笑容勉强,让人心头一颤。
话语像是尖锐的刀口冲破了屏障,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世界。溢到嗓子眼的酸涩蔓延至全身。
“沈璃,好久不见。”
第46章
目不转睛地望向她,眼神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坚定,从容。面容平静,像一滩从不起浪的海面,可深海之处,往往藏着无法预测的漩涡。
脚下的步伐似有千斤重,一步步朝他靠近的同时,沈璃的大脑由空白到逐渐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充斥,像是藤蔓一般在狭窄的空间里生长,攀爬,直至全然包裹,充盈。
在离他还有一米多的距离停下,那些数不清的问题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质问他的离开,询问他的遭遇,却也深知他的自尊会使他有多么的倔强。
琢磨许久,鬼使神差的,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这些年,你还好吗?”
这样的问题愚蠢,毕竟通过双眼便能得到问题的答案。
景和泽轻笑一声,笑里的嘲讽更多是出于对现在的自己:“你觉得呢?”
两人对答案都心知肚明,沈璃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无措地望着他,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心疼。
绷直的唇线扬起弧度,他的笑使劲却又苍白,挺直着脊背,声音洪亮:“挺好的。”
他不喜欢沈璃眼里透露出的心疼,仿佛他是个彻彻底底的令人心生怜悯需要同情的家伙。
景和泽重复着方才的回答,声音低哑:“这些年我过的..挺好的。”
沈璃哑口无声,做不到揭穿景和泽的谎言,也做不到配合他演戏到完全相信。
“别这么一副为我惋惜的表情。”
景和泽移动着轮椅再次靠近,到她的身边,弯着身子端起茶桌上的朱红色茶杯。抿一口,茶水不香,倒有些涩苦。
背过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份脆弱才敢透露出一点点。
茶杯底轻轻碰上茶桌的声响伴随着他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比起在那个时候丢掉性命,我能活到现在,在这儿看见你,已经算是过的挺好的。”
从死神的手边被拉回来,才知道生的不易。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弯曲的身子重新挺直,沈璃问他:“这些年,你一直在上江市吗?”
如果一直都在上江市,那为什么一点踪迹都没有,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
景和泽摇了摇头,正对的方向展示柜上摆放着银质的手工艺品,表面光滑反光,正好足以让他看见身后人的神情。
“近段时间才回来的。”
沈璃想问他回上江市之前都在哪里生活,可此时此刻,这样的问题显得无足轻重。
她愣了愣,转身走了几步回到沙发上,并腿坐着,双手整齐地放在大腿面上。
无言之间,安静充斥着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声响的空间里,听得见均匀的呼吸声。
抬头看着他的脊背,依旧是那么挺直,宽阔,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低下眸子微张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听见背对着自己的景和泽开口:“你呢,这些年还好吗?”
景和泽侧了侧身,依旧斜着目光看着工艺品上反光的那一面。
此时此刻说她过得很好,无疑更像是一种炫耀,沈璃没回答,景和泽的问题再次袭来。
“婚后生活过得怎么样?江许他……对你好吗?”
沈璃吸了口气,要知道她结婚的事情,对于景和泽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难。
可她的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毕竟当初她和景和泽是没有说再见的分别,连婚礼都无法邀请他参加。
景和泽自嘲一笑,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自己的双腿。
景和泽:“也对,江许他…怎么可能对你不好。就像他之前说的,我这个外来的人,无权过问他和你的事。”
那时的景和泽不屑也不懂,自认为和江许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江许落在后面,而他跑在沈璃的身边。
只不过现在想想,也许在很早之前,关于沈璃的跑道上,起点是江许,终点也是江许。
而他景和泽,不过只是突然降临的陪跑者。
“现在我突然回来,见了面,对你来说,怕也只剩下打扰。”
沈璃受不了景和泽这样,他说的那些话和他眼尾沾染的自卑让她的心脏一再缩紧。
胸膛起伏,沈璃不禁激动起来,似乎想唤醒景和泽心底两人之前的那些情意。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是好朋友,所以新鲜的存在,是可以用来让偏执的江许知难而退的工具。
咽下去的痛楚蔓延在全身,缠绕着每一根神经,迫使着神经颤抖。
静止的轮椅终于转动,直直地面向沈璃,努力想使自己的目光平淡,想让外表比起汹涌的内心平静一些。
苦涩萦绕着喉部,话说到一半,近乎快要失声:“那是什么样的?”
“是……”话到嘴边,沈璃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他们曾经是要*好的伙伴,做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哪怕最亲密的举动只是在大街上牵着手。
可是现在呢?
没有要好的朋友会这么些年不知道对方的处境,没有要好的朋友会在朋友处于这样的情况下从未过问,关心过一句。
沈璃给不出答案,景和泽也不恼,低头笑了下,缓缓开口:“今天看到你…我应该兴奋才对。”
“毕竟在此之前,每一天晚上,我的梦里基本上都会有你。我梦见第一次遇见你,梦见我们的曾经,紧接着我就在梦里坠落,然后…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只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看见你。”
有时候跌进深不见底的海里,咸咸的海水呛进了鼻子里,喉咙里,他拼命地扑着双手想要浮在海面,可是环顾周边,却找不到一个靠岸的地方。
那样的处境,一直折磨他到大脑清醒,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庆幸着自己活着的同时,无法感知到的双腿,再次残忍地迫使他接受新的事实。
“我想见到你,却觉得自己早就没了资格见到你。”他这般说的时候,面对沈璃的眼神有些闪躲。
废人,是他自清醒以来,给自己贴的唯一一个,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心头撕掉的标签。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中间的过程总要有个解释才对。
心中的石头越压越重,许久,他掀下的眼眸,睫毛遮挡住星星点点的光。
“几年前,我家里出了些变故。因为被人暗算,我的父亲中风成了植物人,母亲也因为意外去世。一时间…我不知道我还该不该活下去。”
“那段时间,我不想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家外数不清的事情需要我出面,可我…可那个时候的我连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甚至…甚至连我应不应该继续活下去都产生了疑问。
我瞒着所有人一个人呆了一段时间,偶然爬山的时候从山顶眺望,我又怀念起飞翔的感觉。可是那一次跳伞…”
说到这儿,景和泽突然停住,手指不断弯曲,指尖变得殷红。
那日天气变化太快,谁也没预想到会出那样的意外,狂风吹乱了他预计的路线,原本检查无误的设备也出现了故障。
极速下降的那段时间,狂风呼过面庞,脸部肌肉就像是面团似的随意变形。
心脏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坠落,那一刻,他一如既往的忘却了所有烦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活下去。
这样念头的背后,出现的是沈璃的脸。
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语音,只为了知道他的下落。
他是个胆小鬼,逃避责任的缩头乌龟,他甚至不敢面对沈璃,不愿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对他的同情,怜悯。
感受到巨大的冲击后,他就晕了过去,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睁眼是白茫茫的天花板,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有些难受。
他被送进了医院里抢救,那样的情况下抢回了一条命是感到幸运值得庆幸的事情。
直到他倔强地想要下床,掀开被子的时候,才发现左边大腿下面空荡荡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