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印本上写满小字批注，内容详尽周全，大到绿洲原有的设计哪部分能保留哪部分要新增，小到项目主导权在哪方如何打通关系。
秦郗越看神色越复杂，好半晌才沉声道：“我这就安排下去。”
他悄然打量着男人清隽俊逸的脸，心中唏嘘：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创办凌锋，在机器人领域争出一片天的男人，遭了车祸住着院熬夜肝方案后还能神采奕奕，好可怕的实力。
“车祸的后续都处理好了么？”宋天粼忽然问。
秦郗点头：“您的车已经送修。公关已经和警方通过气，按照紧急行为不宜传播引导舆论，热搜都撤下来了。”顿了下，又道：“慰问金已经全都送到伤亡者家属手中。”
宋天粼：“干得不错。”
秦郗听得这句，颇有些意外。
宋天粼虽然在集团内挂着个副总的名头，但其实来公司的次数并不多。从有限的接触来看，想得到他亲口夸赞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望着男人勉强称得上和颜悦色的脸色，小心地道：“您今天心情，嗯，状态很好，想必很快就能康复了。”
宋天粼瞥他一眼，眼神有些许微妙，没有接这话。
转而又拎出汽车分部的方案，说：“我准备在千方新推出的游戏中增加心享跑车的设置，作为心享发布前的预热，已经让市场部去谈了，你后续跟进一下。”
“好的好的。”秦郗忙不迭点头，眼看时间将近八点，主动提出先离开。
“秦秘书。”宋天粼淡淡地叫了一声，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半晌，直看得对方头皮发麻后，才慢悠悠抛出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刚认识的人给你发了很多很多亲吻，这代表什么？”
秦郗傻眼。
自诩见多识广却并没有这种经历的秦秘书靠着过硬的专业素养压回跳到舌尖的话——“按错了吧？”
脑子飞转几圈后，他顶着男人或许称得上期待的目光，小心谨慎地回答：“大概是想表示友好，或者友善的意思吧。”
宋天粼非常矜持地点了下头，平淡的脸色看不出满意与否，“你可以走了。”
秦郗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头皮发麻，心情复杂地拎包告退，对接下来的工作莫名有些不妙的预感。
房门轻响落锁。
宋天粼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对话框，视线又落到那个盯了整晚的粉色尖角椭圆头上——superseek告诉他那是一只狐狸，名叫奶贝，女生的心头好。
自动过滤掉表情包上面那句冠冕堂皇的回复，将它等同于“你好，请多关照”一类的无效信息，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只叫奶贝的狐狸脑袋上。
它给他送了一整晚飞吻。
四舍五入，楚辞青给他送了一整晚飞吻。
友好，友善。
他沉吟半晌，点开表情栏，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搜索到同款表情包。
指尖一滑，发送。
友好的一天，从问候开始。
第9章 没有回复的倒霉蛋
楚辞青所在的公司大名千方科技，小名千方百计，是一家专做全息游戏的公司。
雄心勃勃的创始人一开始就鼓动所有联合创始人把全部身家都投入到技术研发中，结果第一款游戏还没开发出来现金流就烧得差不多了，一度濒临破产。
生死存亡之际，创始人混入某个酒会上撒了一圈名片，意外撞上个冤大头——以他开出的收购价乘以十将其纳入集团版图，把创始人感动得老泪纵横，当场签字画押把自己连同公司一起卖了。
自此千方死里回生，第一款游戏就成了爆款，市值较当初的收购价翻了百倍不止。
加入集团一年多，总部除了定期收个报告外从不见人影，把一心想向伯乐证明自己的创始人郁闷坏了。
如今得知总部要来，创始人万分振奋，把最先赶到公司的楚辞青和小哈两个人拆成六个人用——一个小时不到就把会议室装点一新。
可惜，按照八十年代理工男审美布置的会议室尬得楚辞青一度以为自己在筹备某个村镇企业的开业仪式。
地上摆着几块红布拼成的红毯，两边是某款游戏建模用的假花，顶上悬着的横幅是楚辞青从上次年会省下的收藏品，红色横幅上用彩色胶条拼成几个大字——热烈欢迎总部莅临指导！
总部来的女boss显然也没见过这个阵势，双手握着创始人激动到颤抖的手对着楚辞青举起的镜头笑得满脸僵硬，眼里闪动着惊疑的光。
及至会议开始，坐在主席台上的女boss勉强找回自己的节拍，开口就是：“千方科技在周总的带领下蒸蒸日上，突飞猛进，我代表宋总、粼总对周总的英明领导、千方全员的辛勤付出致以最衷心的感谢！”
创始人边带头鼓掌边对楚辞青使眼色，楚辞青举着相机猛地咔嚓，势必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咳咳。”女boss抬了抬手，语气真挚：“我们粼总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但由于身体原因……”
不料，话说到一半就被创始人的惊叫打断，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堪比唯粉塌房那样心碎的表情，语速又急又快：“什么？！！粼总病了？？得的什么病？住的哪个医院？看的哪个医生？怎么没人告诉我！……”
楚辞青发誓，那一刻她在女boss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绝望——没救了，毁灭吧，我累了。
但boss到底是boss，很快恢复过来，一面安抚心碎欲裂的创始人，一面飞快切入正题——
“两年前，粼总正式提出集团协同共建计划。千方也是集团的一员，从共建计划中受益不少，根据统计……如今集团汽车分部即将推出自研品牌心享跑车，粼总希望千方也能出一份力……”
集团协同共建竟然是林总提出的。
楚辞青有些惊讶，心里顿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高高在上的林总生了几分真切的好感，连带着看创始人激动得眼尾发红的神情都觉得是情真意切、有感而发。
集团协同共建正是她加入千方的原因。
一年前，她得知Y城有个顶尖疗养院引入了一种针对植物人复苏的新疗法，便马上从S城赶回Y城，想将楚母转院治疗。
但疗养院床位紧张，即便是Y城排得上数的富豪想进去都困难重重，更别提她了。
最后是方怡通过七拐八弯的渠道帮她找了条明路——加入刚被同一个老板收购的、仅剩十几个人的小作坊千方百计，赌一把集团协同共建：员工可按需申报，抽签入住。
从小到大顺利避开所有中奖可能的运气在那一次发挥到极致——她刚加入千方，就被抽中了。
“请粼总放心！”
宛若军令状般抑扬顿挫的五个字一下拉回楚辞青飘远的思绪，她看见创始人正握着女boss的双手，满脸激动地表决心，一口一个“林总”，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手中快门按得飞起。
身为社畜的她头一次和老板狠狠共情：林总/粼总是个好人啊！
女boss离开后，满面红光的创始人迫不及待地把全部中层都召来开会，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一早上忙得脚不沾地的楚辞青终于能喘口气。
她靠着落地窗，接过小哈隔空拋来的矿泉水，拧开灌了两口，忽而手一顿，僵着脸飞快掏出手机，视线落在对话框新加的好友上，眉头皱得更紧。
惊疑间，脑海中闪过昨夜灭了的灯，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犹豫两秒，她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粉色脑袋。
上方的那个打着黄色蝴蝶结，蹦哒着飞吻转圈，一晃而过的大尾巴和半个狐狸头糊了整个镜头，扑面而来的热情似火。
下方的那个戴着黄色羽毛帽，矜持地对着镜头招手，下方还有早上好三个字，十分难得的正经作派。
瞳孔地震的楚辞青“啪”地暗灭屏幕，后仰的脖颈拉出一条素白优美的弧线，头顶贴着冰凉的玻璃窗，透窗洒下的阳光模糊掉她生无可恋的脸色，却抹不掉她尬得脚趾抠地的羞耻感。
救命！她真的要报警了！
她怎么会给他发这种东西？
他又为什么隔了一晚还给她回这种东西？
这难道是什么她不懂的成年人社交礼仪么？
握着手机的左手轻微发颤，眼中神色千变万化，好半晌后被尬得发麻的脑子快刀斩乱麻，她一气呵成地摁亮屏幕连按删除——看不见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没发生。
她闭着眼自我催眠，半晌后睁眼看着只剩文字的聊天框，呼出口浊气，舒服了。
电话铃适时响起。
她瞥见屏幕上闪烁的“老唐”，刚松懈下来的脸色又僵住，握着手机的姿势活像握着个要爆炸的地雷。
好半晌，她咬牙接起，还没问好就听那边冷哼一声：“大忙人终于肯接电话了？”
楚辞青尬笑两声：“我这、我这不是忙么？”
“忙着在朋友圈跪求兼职，还是保安保洁来者不拒那种？”老唐冷得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