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竹点点头,道:“是吗?那我们去看看。”说罢,他同那位阿嬷告别。
跑回孟希晗和化妆师身旁,孟希晗正看着刚才拍的那一组照片,挑了几张照片,给陈修竹看。
照片上,墙面斑驳脱落,阳光刚好直射,光束间似乎有历史穿堂而过。按下快门的瞬间,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吹开了陈修竹的黑色马甲,内搭的深灰色衬衫正好不经意间露出。陈修竹靠着陈旧的墙面,微微垂下眼眸,收起那柄天青色的油纸伞,墙面倒映着陈修竹的柔和影子。
下一张照片,阳光照耀在陈修竹的面庞,陈修竹在光线中微微蹙起眉头,他抿着嘴角,疑惑地看着镜头。如果硬要来比喻的话,陈修竹想到了林素纯微信头像上的那只橘色的猫咪,大概是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橘色猫咪,正趴在墙头,困意渐袭,要睡午觉。
恍惚间,孟希晗用肩膀碰了碰自己,问道:“怎样?好看不好看?”
陈修竹笑道:“好看,你到时候能不能发给我?”
孟希晗答应得爽快:“好,就这两张?”
陈修竹点点头:“对,我要打印出来。”
他把阿嬷给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孟希晗,孟希晗看了一眼Google地图,发现那家工作室和民俗村挨得很近,去一次也可以。于是,他们步行前往广进胜油纸伞工作室。
陈修竹看到在油纸伞展览区域,有一柄红色伞面的油纸伞,外端绕着暗红色的窗帘镂空裁剪形状,他被这把伞迷住了,愣在了原地。
工作室老板接近展柜,跟陈修竹介绍道:“你很喜欢这柄伞吼?”
陈修竹点点头。
工作室老板继续道:“这柄伞曾在蔡依林的MV里出现过喔!”
孟希晗惊呼道:“就是这柄伞吗?”
闻言,工作室老板自豪地点点头。
这时,工作室老板带着一行人来到商品橱柜的一侧,一柄伞面绘着桃花和酒壶的油纸伞,让孟希晗停住了脚步。陈修竹也停住脚步,顺着孟希晗的视线看过,他想到了李白的一首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工作室老板从商品橱柜中将这柄伞取下来,递到孟希晗的手中。他介绍道:“这柄伞是我的学徒做的,很有寓意。那段时间,这个学徒失恋,刚好他超爱喝酒。失恋那段时间一直在喝酒,有一天他喝到醉生梦死的程度时,在梦中,他遇到了一处桃花源。虽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追回那名女生,但是在醉后梦中的桃花源,给了他偌大的灵感。”
老板还说,在客家文化中,“油”和“有”是谐音,“纸”与“子”是谐音——“油纸”两个字合二为一,意味着“有子有福”。而“伞”这个字,字形有四个“人”,有多子多孙之意。所以,在古老的时代,当客家女性婚嫁,娘家就会准备油纸伞作为嫁妆,祝愿新婚夫妻能早生贵子。时至今日,虽然轻便的现代洋伞早就取代油纸伞,但它依旧是客家文化的代表之一,更是美浓的象征。
“怎样,要不要买下这柄油纸伞,送给你身旁的这位姑娘?”工作室老板笑道。
原来那位阿嬷执意让他们来到这家工作室里,是因为油纸伞在客家文化中具有美好爱情、美好婚嫁的含义吗?
见陈修竹和孟希晗并没有说话,工作室老板以为他们在犹豫,于是拿起陈修竹手中天青色的油纸伞,道:“你们看,这两柄伞——一柄伞是桃红酿酒,花色幽梦;一柄伞是青林翠竹,月下清辉——好不般配!”
陈修竹侧身问道:“孟希晗,你很喜欢这柄伞吗?”
“对啊!”孟希晗点点头。
闻言,陈修竹笑了笑,紧接着从背包里掏出钱包,跟工作室老板付了钱。待工作室老板将油纸伞包装好后,还特意凑上前,拍了拍陈修竹的肩膀,悄声道:“祝你们爱到天荒地老哦!”
陈修竹连忙否认道:“老板,你想多了。我和她只是合作拍摄的关系,不是你想得那样儿。”
“不管你怎么想,反正那姑娘绝对喜欢你,劝你好好珍惜。”工作室老板留给自己一番意味深长的笑,紧接着便走进内厅。
走在街道上,前往下一个拍摄景点——民俗村。民俗村主要拍的是人文风土,所以陈修竹基本上是跟在孟希晗身后,不用自己出面,他时而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一只橘色的猫咪拍了又拍。
果然,心里想着橘猫,现实里闯入了一只橘猫,像是同橘猫心有灵犀一样。
陈修竹蹲下身,顺了顺橘猫的柔滑的毛发。刚抬起手,那只橘猫便睁开眼睛,陈修竹看清了橘猫那琥珀色的瞳孔,犹如玻璃一般。
“诶,你知道吗?”橘猫走过来,蹭了蹭自己的手掌,“诶,你们猫咪警戒心不是很高吗?”
橘猫对陈修竹“喵”了一声。陈修竹被这声猫叫惹得心弦一紧,心中一软,便盘腿在地上,背靠在墙上,将背包放在一旁。他对橘猫拍拍手,说了一句“来”,橘猫又“喵”了一声,跳到了陈修竹的怀中。
“哇,你真的一点警戒心都没有诶!”陈修竹抚了抚橘猫的后背,“对你来说,我算是陌生人吧。”
橘猫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眼:“喵。”
陈修竹打开手机,点开林素纯的微信头像,抱着橘猫,道:“你知道吗?你特别像这个人的微信头像呐!”他顿了顿,放大图片,指着兔子旁边的那只橘色猫咪,“就是这只猫咪啦,真的超像。话说你们是家人吗?很有缘分诶!”
橘猫又叫:“喵喵。”
他抬头看着阳光倾斜于大地之间,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台南临海,有时裹挟着腥味的海风吹过长街,那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滚得远远的。
“猫咪,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陈修竹仰头看着天边缓慢飘动的云,浓稠到就要堆叠成一个夏季的蔓延。
“喵——”
“你要听喔?”陈修竹轻柔地一笑,“她是我的初恋,时间隔着不久。我从2012年的年底喜欢她的,她也喜欢我。你以为这是一个格外唯美的爱情故事吗?其实不是的,我将它比作一部残忍的言情童话。
“女生是个白血病患者,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就在布满消毒水的病房里。我以前是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但是呢,人就是这么奇怪,我沦陷其中、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我们相恋了——就在北京的某间出租屋内。那天,我正弹唱着光良的《童话》,她靠在我的右肩。她跟着我合唱完这首歌后,竟然哭了。我替她擦干眼泪,却被她一下子吻住了——那可是我的初吻、不、确切来说是我们的初吻。
“我们满打满算也就恋爱了两天,第二天的时候,我带她去乘坐日暮摩天轮......但游乐园更改制度规则了,日暮摩天轮需要单独买票。我去买票时,一位大叔故意挑事儿,言语谩骂她,帮她当作排队的人......你说,身为她的男朋友我怎看得下去?当时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冲动。我翻过栏杆,把那位大叔揍了个屁滚尿流——倒也没那么夸张,但是身为三好市民,平生第一次打架。”说着,陈修竹叹了口气。
“她病魔发作,从游客中心转移到救护车上,我觉得我的人生都黯淡无光。医护人员包括她的主治医师,都觉得我不爱她。回过头来看,我好像......”陈修竹顿了顿,苦笑了一番,“确实不够爱她,我也确实不配爱她。”
阳光渐渐垂西,霞光弥漫在高雄偌大的天空上。在民俗村的某一处墙角,陈修竹抱着这只橘猫,似乎要把这漫长又遥远地平生经历,全都复述给这只陌生的橘猫听。
一点橘红色光芒跳跃在他的眉睫,它的毛发上,闪着微光。
“不过后来,我们确实再也没见过了。三月初,我从北京来到台湾,她给我寄了一封信......无论我们之间的感情如何,我从不奢求,我只是希望她能身体健康,平安顺遂......至于感情,顺其自然吧!”
陈修竹说完,橘猫从他的怀抱中跳出来。它站在陈修竹面前,对着陈修竹又“喵”了一声,橘猫跃动身躯,跳进了草丛中。
他站起身,发现双腿都坐麻了。抬眸深处,发现不知何时,孟希晗站在了自己的身旁。她的手中抱着摄像机,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不确定之前自己对猫说的那番话,孟希晗有没有听到。结果,下一秒就证明他的担心是多虑的。
“你是真的无聊诶,第一次碰到跟一只猫聊天都能聊这么久的人。”孟希晗打趣道。
这下,陈修竹尴尬起来:“你都听到了?”
“大概是从‘初吻’那里开始的吧!”孟希晗走上前,指尖轻点着陈修竹的肩膀,道,“难怪那次我跟你告白,你说一见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我当时还疑惑呢,现在我理解了。不过,”她顿了顿,而后义正词严地道,“陈修竹你简直是个感情中的逃兵,可以跟人/渣媲美了!”
闻言,陈修竹低下头,又默默地点点头——承认了自己是感情中的逃兵,也是足以跟人/渣媲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