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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梅_月明里【完结】(3)

  这个时节客商不多,沈大和罗幺娘夫妻正带着伙计清点近来新收的冬衣。花花绿绿,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衣裳一应铺展开摊开了,接下来它们会被分好类,送去几个相熟的老妈子那儿清洗、缝补,等熨烫好了,再拿过来叠好收进放了樟脑的大箱子里。

  厚衣裳们热天典卖进来,天冷了,再以典价加上五十文钱赎回家去,过了时候还不赎回去的就挂出去卖了,沈家的估衣铺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当然,收的不止是冬衣厚衣,一年四季,薄的、好的、坏的、衣裳、鞋帽,凡是能穿能用的,都收。天下衣裳各种各样,反正天下的人也形形色色,有缘萍水自相逢,衣裳也好人也罢,总能找到合适的。

  “欢迎——哎呦,是我们的笑笑回来啦?”

  见闺女蹦蹦跳跳回来,绑头发的红绳一甩一甩的,沈大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托着沈笑笑的胳肢窝转了两圈半,桃红裙摆翩然盛开,天伦之乐事,铺里的几个男女伙计见状不禁友善地笑起来,沈笑笑气得板起脸,挥舞着手臂直拍阿爹的肩膀,“爹!快放我下来!”

  小孩子才喜欢被举高高。

  她都九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大人真幼稚。

  沈大只得悻悻收了手,罗幺娘一肘子把自家夫君顶去一边,过来弯腰拨了拨自家闺女额前略乱的发丝。乌亮的眼睛,粉圆的小脸,为娘的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伸手揉了把。

  手感真好。

  沈笑笑鼓着脸挣开娘亲的手。

  “明天一早就要去学堂了吧?”罗幺娘问。

  “嗯,”沈笑笑瘪着嘴,放肆玩耍一下午的快乐很快被明早得进学的现实戳破,“明早辰时就要点卯了。”

  夏月天热,进学点卯的时辰也比冬月里提前半个时辰。

  “我和你爹爹一时半会忙不完,我一会还得去隔壁给施阿婆家里帮点小忙,”罗幺娘瞅了眼身后堆积如山的衣裳,“你爹爹给你做了汤饼和春卷,就放在灶台上,你自己先吃罢,吃完收拾了书具早些睡,明早进学可莫要迟到。”

  “知道了,那我先上楼了。”沈笑笑乖巧道。

  “别忘了带伞,最近老下雨。”罗幺娘深谙自家闺女那德行,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于是把人叫回来,再次强调一遍:“沈笑笑,我再说一遍,今晚早睡,莫迟到。”

  沈笑笑摆摆手:“娘,我都多大了——你就放心吧,放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心!我明日一定早起,起的比吃虫儿的鸟还早,定定不会迟到的。”

  第二天早上。

  天方蒙蒙亮,鸡鸣三遍,学子们三三两两出门预备进学,早点铺子的伙计拆下门板,香甜的气味顺着窗缝溜进屋里,沈笑笑一脚蹬飞了被子——

  “大糖包……油炸桧,嗝,甜豆浆……”她嘴里咕哝着,翻了个身,沉入新的梦乡。

  十里八乡唯一的一间学堂远在两条街外,是个姓郝的落第老秀才为糊口开设的私塾。因本朝风气开明,长船里民风淳朴,此地之人又多是东奔西走的经商之人,无谓男女之防,故这学堂除了招收男学子,也不拒附近的女学子。

  郝西席这学堂起初不过是在教导幼童启蒙识字之余,再教些圣贤文章,以明明德。后来,又在东家们的强烈建议下增设了珠算和明算两科,广受好评——当然,这个“广”并不包括被诸如:“一个笼子里有雉有兔,问雉兔各几何?”、“甲追乙乙追丙丙先行二百里,几日追及?”等稀奇古怪的问题折磨的呼天抢地,发如雨下的学子们。

  当——当——当———

  沈笑笑顶着一头被风吹得蓬乱的头发,紧赶慢赶,总算踩着晨钟余响的尾巴的尾巴冲进了学堂。

  学子们大都已经落了坐,只有个别几人还站着聊天、嬉闹。见她风风火火闯进来,不由多望她两眼,却也没多少意外。

  沈笑笑并不理会那些目光,喘了口气儿,环望一周,竟未寻到郝夫子的身影。

  已经这个时辰了,俗语道万事开头难,清早起床更难,难道郝夫子也睡过了头,迟到了?当真是瞌睡送枕头!

  “天不亡我!”沈笑笑心里暗暗窃喜,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的确来的太迟了。

  没座了。

  第2章

  学里的座位都是学子们自个儿挑选,郝夫子不会多加干涉,但学子间却有两条很有历史的不成文的规矩在。

  一曰:“从一而终”,这位子一坐,可就得坐到下个沐日归塾为止;

  二曰:“自扫门前雪”,不许帮人占座,好座孬座,各凭本事。

  乱矩者必被众学子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玩的时候。学里四五十号人,除那三五个被家中予以厚望,预备应试的童生,有几个愿意天天坐在郝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因此学堂后排,那些便于浑水摸鱼发呆聊天传字条的“风水宝座”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竞争激烈——天道酬勤,沈笑笑一次都没有抢到过。

  外头传来郝夫子标志性的嘶哑咳嗽声。

  当真是出师不利,沈笑笑叹了口气,不情愿归不情愿,但起迟了,怨不得别人。心中思绪万千,也只得退而求其次,挑了个虽然在前排,但稍微角落一点的位子走过去。

  学堂里的书桌是两人共用的长板桌,凳子也是两人共用的长条凳。沈笑笑才在里头坐下,年过半百,顶着一头比五柳先生家的豆苗还稀疏的头发的郝夫子的身影便出现在长廊尽头,身旁还跟着个穿一件水瀑蓝色地盘绦花卉纹锦衣的少年。

  那少年瞧着面生。不过除了平日玩得好的那几个人,她也没记全学堂里的人。

  少年怀里抱着厚厚的书卷,身量不算很高,劲痩。一脸淡漠地站在郝夫子身边像颗早春将将抽条的新竹。

  沈笑笑扒着隔扇窗的缝隙偷偷打量着那少年。过了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记起昨日娇莺说有个新搬来的小郎君。

  好像是姓陈……

  然后,然后是叫什么来着?

  郝夫子侧着头在和那个少年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沈笑笑因贴在隔扇窗边,离得近,倒是听得很清楚。

  “……陈家的大公子愿意来这里进学,真是令鄙才这里蓬荜生辉。只是不毛之地,生徒顽劣,一会儿恐怕要让大公子见笑了……”

  “您过谦了。郝西席以学富五车,诲人不倦而闻名远近,能跟着您读书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何况古语云:‘圣人无常师。’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想来只要一心向学,在哪里进学都是一样的。”

  少年的语气淡淡的,显然只是说两句客套话,随意应酬一二而已。

  可郝夫子却相当受用的模样,笑得异常慈爱。沈笑笑撇了撇嘴,她在这念了快三年的书,还是头一回见那个古板严肃郝夫子笑成这个鬼样子。

  那厢郝夫子又道:“说起来,我与尊府还算的上是有些因缘的。三十多年前我在西州游学时曾拜入尊府门下。我天资愚钝,不过旁听过尊府几位门客授业,未曾有幸亲耳聆听尊祖父的教诲,只是隔着人群远远望见过他老人家几眼……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承蒙您挂念。只是我九岁那年先大父便已驾鹤西去,”大抵是风的缘故罢,少年一侧的衣袖轻轻晃动了一下,“现如今府中一切事宜全由家父做主。”

  “那就是两年前?尊祖父的身子一向硬朗,好端端的怎么会……”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跟前,沈笑笑不敢再偷听了,连忙翻出课本坐好。

  郝夫子很快引那少年进来,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掏出紫竹戒尺啪啪在讲坛上敲打两下,“都坐好,坐好,肃静!”

  “这位是从西州来的陈公子,往后就要同你们一起进学了。陈公子初来乍到,你们要多多照顾人家。”郝夫子脸上的表情松了松,转头又对那少年低语道:“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平日在学里,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到后院的书房来找我……”

  学堂里几乎坐满了,其实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那少年淡淡环视一周,径自走到沈笑笑旁边坐下。

  沈笑笑隐隐嗅到一股清清爽爽的皂角香味。

  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清晨的阳光从破了个洞的窗格洒进来,少年将书具收好,树影在雪白的宣纸上斑驳晃动。他不紧不慢挽袖,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又用左手自水丞中取了水,研墨。

  这就是西州来的少爷。

  沈笑笑偷偷瞅瞅人家,又看了看自己手边那本边角打卷儿,几乎散架了的《九章算术》,再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袖,没由来生出几分羞赧。

  课本破破烂烂倒还可用用久了,学习“刻苦”来搪塞了去,可衣裳是今早新换的干净衣裳,罗幺娘钟爱的樱桃红,袖口好显眼一大片污渍——

  大抵是今早为赶时辰抄近路翻墙进来的时候蹭到了哪里罢,怪扎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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