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鹏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摸索着想打开门逃进屋里,摸着摸着却只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锁的死死的锁头,心凉透了。
“好了,抖什么,人都要死的嘛!” 张秋安慰似的拍拍范鹏的肩,“放心,你很幸运。我今天不是很想杀人,只是想找人借点钱用用喝杯热茶。范老爷财大气粗,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我,我没有银子。”范鹏说。横在他脖颈上的刀刃旋即轻轻滑动了一下,更多鲜血涌出,范鹏惊叫道:“我真的没有银子!这里已经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可他们说……”
“那都是编的!编出来骗人的!我真的一点银子都没有!”压在脖颈上的刀刃似乎放松了些,范鹏赶忙道:“你想要银子,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家人很多银子,而且他家大人不在家,只有一个小姑娘留着看家,很好下手!”
“哦?是哪里?”
范鹏说:“顺着这条路直直走,一直走到长船里,进去后右转,有一颗老栾树,树旁边的那家估衣铺。他们家晚上人在二楼睡觉,银钱就锁在一楼的钱柜里。”
“多谢。”
脖颈上的冷意总算消失,范鹏松了口气:“不……”
后面的客气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刀尖已自他的胸口贯穿而出。
“你说过……”范鹏瞪大了眼睛。
“哦,我改变主意了。忘记告诉你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介意的吧。”张秋拍拍范鹏的脸,旋即抽出刀刃,在范鹏的绸缎衣裳上擦净了刀上血。
第39章
沈大和罗幺娘又寄了信回来。
两人去时未带厚衣,便决定在六月廿六,立秋过后即动身返回长船里。代写书信的书启先生把和顺估衣铺误写成了褐石估衣铺,于是这封信兜兜转转,迟了七八日才送到沈笑笑手上。
和顺估衣铺,大堂。
烛火“扑”地一下,又被风吹灭了。
沈笑笑挥手拍了散青紫的烟气,起身重新点灯。长长的柜台上堆满了书信函件。范鹏之事过后,訾邑一众布商开始筹谋自办行会,沈笑笑虽然年少资历浅,但渐渐在行内有了一点名气,因此也被拉入行会的筹办中,还封了个主事的头衔。既揽了这个名头,自然不好再做甩手掌柜两耳不闻窗外事。沈笑笑每日小陀螺似的勤勤恳恳行会店里两头转。
吱吱呀呀,犹如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木门开合声自后堂传来时,沈笑笑并没有在意。那门是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掉牙玩意儿了,一见风就响已经是它最不值得一提的小毛病了。直到穿堂风再次扑灭烛火,沈笑笑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凳子上跳下来。
“这烂门真烦人。看我过两日就把你换掉。”
沈笑笑一面嘀咕抱怨着,一面摸黑走到估衣铺后门处。后门敞开了条三指宽的缝,好在有一头钉在墙上的门链紧紧拽着,这才没有完全敞开。沈笑笑伸手拉了一下门,没关上。
是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吗?沈笑笑心想。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她取下门链,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什么都没有。她缩头回来——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沈笑笑起初以为云层遮住了月亮,不然她怎么会没由来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挨着冷冰冰的地板,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战,黑暗坍塌,疼痛,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咝地一声,有人点亮了放在后门旁边的风灯。借着微弱的暖光,沈笑笑抬眼,她看见了一双饱经风尘的靴子,一柄长刀,再往上,是张陌生的脸。
“……看起来确实比范……好些……看来那老家伙没骗我……”
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沈笑笑的身体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在自己眼中一点点放大,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问什么。
“……锁……钥匙在哪……你放心,钱……配合……不会伤你……”
“柜台里。钥匙就在……没拔。”沈笑笑忍着天旋地转的嗡鸣感,勉强道。可巧她今天下午新订了一批衣裳,现钱大多付了订金,没有剩下多少。不过就算家里的所有银子都在铺子里放着,也比不上人命要紧。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可命就这么一条。
脚步声和灯光远去了。
还好只是个谋财的小贼。沈笑笑迷迷糊糊地想,她慢慢缓过了些劲儿,虽然一边身体还是发麻,但状态比刚才好了许多,好歹能扶着墙一点一点爬着站起来了。沈笑笑站起来喘了口气儿,突然意识到不对——
那人没有蒙面。
如果他真的不打算杀她,为何带刀出行?又为什么敢让她看到自己的脸?他就不怕他前脚刚刚离开她后脚就去报官吗?如此态度,只怕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沈笑笑转身往外跑。说是跑,其实只是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往外挪动,眩晕感和疼痛仍然在后边追赶着啃噬着她,沈笑笑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双脚好像都不属于自己。能跑到外面就好,外面有衙门派来的人,只要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已经走到后院里的沈笑笑突然一怔。衙门派来的人?衙门派来的人不是和她请的那两个护卫一起,在王掌柜被找到的那天就走了吗?
她又听见了那人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跑。等死吗?可跑,以她现在的速度连一个七八十岁还有老寒腿的老头子都跑不过……再说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夜深了,外面的街巷空无一人,有谁能救她?没有人能救她。沈笑笑绝望地看着那人从大堂移动到通往后门的窄道中,暖黄的灯光如今却像阎王爷的催命符,一点一点逼近,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人脸上近乎残忍的微笑,笑容带着不解与嘲弄,似乎无声地质问她何必白费力气,又何必做这些徒劳的挣扎?
沈笑笑跌跌撞撞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了阴冷潮湿的墙壁,此路不通。沈笑笑想跑,可双腿却像陷进泥潭一样怎么都不听使唤了!慌乱之下,她疯狂地摸索拉扯着身边一切能够到的东西,藤蔓、砖块……有什么能拿来防身的东西就好了!沈笑笑摸索着摸索着,突然摸到了一个被遗忘很久的物件。嘈杂而又尖锐的声音震的院里的两人都是一个激灵。
——
见陈卿月房里的灯仍亮着,锦儿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门边轻轻敲了两下。
“都这个时辰了,哥儿还没睡吗?”
烛影在格子门上跳动了一下。
出来答话的是个黑衣小厮,他用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挡住门缝,声音冰冷而又疏离:“公子正在和人说话,过一会就睡了。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锦儿被他提防的眼神狠狠刺了一记,又瞥见几乎已经搬空了的屋子,这些年看惯了这间屋子塞满东西的样子,如今空落落的,心里说不出来的萧瑟失落。她扯了扯嘴角,“我就是看见哥儿屋里的灯亮着,过来问一下而已。”
黑衣小厮微微欠身,反身拉上了门。屋里,陈卿月缠好纱布,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自屏风后转出。
幕僚担忧道:“公子您……”
“不要紧,只是被刀尖划了一下而已。”陈卿月打断幕僚的话,“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您的三叔,曾经指点过您的算学的黄先生,还有老夫刚才说的那几个人均已被夫人收买。”长着一对大小眼的老幕僚在翻开的卷轴上一口气圈出十几个人名,“这几个人的情况不好说,公子日后要格外留心。”
“另外,李夫人掌管陈家多年,陈家内宅可谓是她一个人的天下。您回去后衣食住行,厨子、车夫、书童、侍女小厮,甚至是郎中,所有有可能接触到您日常衣食起居用具的人老夫都建议您自己选人带回去。”
陈卿月难得松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巧。母亲前几日刚刚来过信,说已经命人将九思堂打扫翻新,除了当年照顾过我的人,还另外精心挑选了十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厮侍女给我。我带着自己的人回去,明摆着不相信她。”
幕僚道:“信她?如今这世上没有比她更不愿看到您顺利接手陈家的人了。只要是和陈家有关系的人,无论当年对您有多忠心,如今都不可再轻易信任啊。”
“先生的担忧亦是我的担忧。”陈卿月喝了口茶,“肯定得带我能信任人回去,只是这件事却不能做得这么直白。我和母亲,还远远没有到能在台面上撕破脸的地步。”
“那就得找个由头把人带进去了。要不就说人是在看到信前就采买好的,退不了了?似乎有点牵强。或者说……”老幕僚正思考着对策,一阵聒噪的声响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那噪音起初只是试探似的响了一下,半晌之后,噪音大作,幕僚吓得从地面弹起来:“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难道是走水了?”
坐在他对面的陈卿月却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