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难道是去赌钱了?”娇莺猜测。
“不是。”陈卿月摇了摇头,“他父亲从不赌钱。”
“家里的下人们都说两人感情极好,琴瑟和鸣。但就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三年,他才满一岁不久,他母亲又有孕了。半个月后,他的父亲突然纳了一房妾室。那个妾室进门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他母亲非常生气?”
“没有人知道他母亲当年究竟怎么想。也许她一直坚信着他父亲是爱她的吧。所以他纳了再多的妾也没有关系,只要那颗心是属于她的就好。很傻吧?”陈卿月低低笑笑,“但当年那些事情他只是听说。下人们说他母亲对那个妾室极好,两个人的身子只错了一个月,明明他母亲孕期也很艰难,却不忘亲姐妹似的疼她、宠她,照顾她,他母亲总说头一胎格外重要,她是过来人所以没那么要紧。他母亲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大半年后,在她临盆待产的关键时候,那个她当作亲姐妹疼爱的人,在她最爱的男子的默许下,在她的催产药里放了斑蝥。”
娇莺去拿点心的手一顿,“斑蝥?那应该也是一味药材吧?药材的话,有没有可能是不小心弄错了?”
“斑蝥是用来活血化淤的。有大毒。药性极烈。哪怕是普通人都不可随意触碰吞服,有孕者更是严格禁止使用。当时家中两人有孕,这种东西,若没有当时身为家主的他父亲首肯,下面采买药材的人哪敢做主?更别说不小心地放到他母亲的药里。”
“那……”
“大家都说他母亲是难产没了的。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他偶然从一个当年和他父母有些交情的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然后自己找当年的人,一个人一个人地查,最后就查到这里:他母亲当年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父亲和现在的母亲合谋。他起初也不愿意相信。明明那么相爱过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可铁证如山,由不得他不信。而在这个时候,我这个朋友,他心里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非常非常喜欢,可他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和他父母当年是一模一样。所以,你要他选择和他父亲同样的那条路呢,还是选择另外一条路,离那个他非常非常喜欢的人远远的呢?”
“喜欢一个人,难道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陈卿月轻声说。
如果两个人最终将以那样的悲剧落幕,那他宁愿两人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其实,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很好了不是吗。
“陈公子,你这个朋友,”娇莺抬起头,直直看着陈卿月的眼睛,声音脆亮,吐字清晰,“蠢。很蠢。相当的蠢。我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愚蠢的人。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蠢蛋!”
陈卿月被她骂傻了。
“陈公子,你觉得我日后会因为赌钱赌得倾家荡产,露宿街头吗?”
陈卿月摇摇头。
“被糟糕的男人挥霍空嫁妆,苦苦支撑家庭,最后受不了丢下女儿一走了之呢?”
“应该不会的吧。”陈卿月谨慎评估,给出答案。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觉得你会步你父亲的后尘?”
“不是我父亲,是我朋友的父亲。”陈卿月立即纠正道。
娇莺翻了个白眼,“好吧,你朋友的父亲。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朋友会步他父亲的后尘呢?”
“就因为你朋友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耗子会打洞?”娇莺一手叉腰,一手拿勺子在陈卿月脑门上敲了一记,那架势,活像要砸开一扇门,“开开窍吧。你不是他们。你的人生也不是他们人生的重复。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父母人生的重演的话,那这天下早该乱成一锅粥了。”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陈卿月试图垂死挣扎。
“得了,三岁小孩都知道你的这位好朋友神出鬼没,跟你同名同姓,喜爱憎恶一模一样,还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才能见到。”娇莺冲陈卿月做了个鬼脸,在他肩头狠狠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去?错过了一次,错过了两次,再错过第三次可就真没有这个店了哦,至少要把事情和她说清楚再走吧?”
陈卿月恍然回过神来,向娇莺道了声谢,不等娇莺答话便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倒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娇莺愕然失笑。
这家茶馆的点心味道相当不错,她本来还打算让陈卿月带点给沈笑笑去呢,这些年轻人啊,真是的。娇莺摇了摇头,抬手招来店小二,大手一挥,“全部打包。”
既然那两个在爱河中四仰八叉乱扑乱游的旱鸭子无福消受,那这一桌美味的点心就由她代劳好了。权当天下第一大蠢蛋的谢礼了。娇莺满意地想。
——
马车就在码头外不远处停着。
车夫正叼着一根草杆靠坐在树阴下休息,见陈卿月屁股着火似的飞奔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吐了草杆从地上爬起来。
车夫问:“公子,我们现在就走吗?”
陈卿月跑得喘不上起来,点了点头,车夫随即掉转马头,陈卿月赶紧道:“不是去西洲,回去,回长船里!”
“回去?可刘大人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城门口等您了。”车夫一愣,出门前不是说送完人就要动身出发的吗?
陈卿月懒得向他说明,“刘大人那边我自会派人解释。你别问了,总之先回去再说!”
他一刻也不想等了。
陈卿月想见沈笑笑。
非常,非常地想。
第42章
陈卿月第十次掀起车帘一角,探头,问出同样的问题,“我们还有多久到?”
“要等上一阵了。诺,前面好像有人成亲什么的,路上全是人。”车夫指给陈卿月看。
陈卿月从来没有这么嫌弃过訾邑的道路。随便挖的土路倒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官道都修建的这般狭窄,狭窄到连两辆车并行都做不到?他揉了揉眉心,又问:“能绕道走小路吗?”
“绕道?”车夫看着熙熙攘攘,不见首尾的人群,摇了摇头,“就是要绕道也得等这些人过去。”
陈卿月无奈,只好坐回车里,盯着暗沉沉的墙壁发呆。
但也不算是纯发呆。
他在心里默默排练一会见到沈笑笑的场景。
这个时间,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候,她大概率窝在柜台后面把杂木老算盘拨地咔咔响,听见有人走进来,抬抬眼皮,客套的欢迎话说到一半发现是他,于是急转而下,变成一句气鼓鼓的:“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来见你。”
“不是要回西洲了?”
“不去了。”
接下来她大概会很困惑,然后他走过去,从及笄礼那天开始一点一点向她解释……好像少了点什么?
陈卿月在心里演练两遍,又又又一次掀起车帘,重复同样的问题。
街道上依旧塞满了人,车夫的回答依旧是无奈地摇头。陈卿月叹了口气,目光突然停在不远一家糕点铺子门口。应该给她带些吃的过去的!陈卿月心想,看在美食的份上,她应该会对他多点耐心吧?陈卿月忽然笑了。他对车夫交代两句,然后跳下马车,穿过汹涌的人群,直奔那家糕点铺子。
午后的糕点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公公看店。陈卿月选了几样记忆里沈笑笑的爱吃的点心付了钱,请老公公包起来。
“劳驾分开包。”陈卿月说。免得她吃不完乱七八糟全塞在一起串味儿。
说完,又叮嘱老公公包好看些。
老公公抬头,给他一个牙齿漏风的微笑,“要送人的呀?”
“是。”
那老公公又多看他一眼。
陈卿月耳朵一烧,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人看透了,那老公公意味深长地眼神,分明就在说:是要送小姑娘的吧?过来人过来人,我都懂得!
老公公:“这底下的都有点碎了,送人不好看的,你要不等一等,下一锅马上就好了,我拿新鲜出锅的给你。”
陈卿月皱眉,有些焦急,“要等多久?”
“快了,快了。顶多一两盏茶的功夫。再说你就是现在出去,外面全是人,你也走不出去,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
陈卿月被说服了。
点心铺子里又闷又热,陈卿月怕闷出汗来,就拎了个小竹凳坐在门口的老树下等。凉风穿过街巷,暮蝉时不时有气无力地鸣叫两声,他突然有些困倦,回西洲的时间比原来计划的提前了一天多,他昨晚几乎没闭眼。
行路人过来过去,有赶着去参加婚宴蹭吃蹭喝蹭热闹的,也有路过就站在附近树下乘凉歇脚的。
“咱们今天晚上真要去给他帮忙,给他做那什么……见证?我说,有些缺德吧。”
“去呗,反正又没有坏处。”
“没有坏处,你就不怕到时候官差来抓咱们?”
“这有什么好怕,他们小夫妻间的事情——一点小情趣,官爷抓我们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动手,那药也不是我们卖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