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容暮……
一片长巷中,鸣呶扶着容暮,看到鲜血溅在青年的琴上。她想扶着俊美的郎君去休整一二,却见周遭忽然寂静,哗啦啦一边,跪倒一片——
“坊主!”
“恭迎坊主回归!”
鸣呶怔忡,呆呆地看向旁边的青年。
--
一片混乱的时候,姚宝樱和张文澜在空寂的夷山中找路。
山太静了。
地动之后,到处断壁残垣,树木横陈,山石拦路。但这也不应该是夷山这么静的原因。
张文澜的面容越来越沉:他诱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势力呢?长青呢,云野呢?
姚宝樱也越走越心慌:赵舜呢?她的手下呢?一个人都没有吗?
张文澜沉吟:“要不……”
姚宝樱停步:“要不……”
——要不咱们先躲一躲?
然而这对好不容易心有灵犀一次的伙伴,立刻迎来了他们原本期待的喧嚣。
姚宝樱最先听到山地间的动静,她想抓着张文澜躲开,观察一二再说。但是山路之间,对方在上路,宝樱二人在下岔口。宝樱二人身后没有草木遮挡,斜向下的路径直通悬崖,上方的人,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而上方的人,是正在火拼的北周人士。
张家侍卫们和文公卫士们打得不可开交,长青和云野也互不相让,刀剑相撞,火星簇簇。
云野居高临下,一眼看到了下方的张文澜,以及一个不认识的路人。
云野毫不犹豫,朝后疾退,一声呼哨于唇前,数位卫士上前,帮他拦住了长青。而他趁机手递到身后,摸出弓箭,搭弓拉弦,长箭顿出,直刺下方的张文澜——
张家侍卫们:“郎君!”
云野:“他就是张二郎,儿郎们,杀了他——”
“砰——”长青的大刀再次横向云野。
长箭如虹,直射张文澜。
众卫士疾奔,朝张文澜直下。
云野这批人为了反水,人数本就多于张家侍卫。此时分兵,上方战局影响不大,下方的张文澜立刻变得危险。
姚宝樱就站在张文澜身旁。
长箭刺来,张文澜趔趄侧闪,但高处更多的箭只如蝗虫如雨点,向他密密杀来。
电光火石间,姚宝樱扑倒张文澜,带着他翻身滚地,借地势躲开那些箭只。而敌人太多,斜坡下方便是悬崖。极快的时间,姚宝樱和张文澜被逼下了悬崖。
上方的卫士们仍朝下扑来。
云雾错目,撩动二人衣袍。
脚下落空,头顶箭只无数。仓皇之下,宝樱抱着张文澜,惨然想:原本她只想和赵舜演戏,假装救张文澜一次;眼下,不得不真救了……
可脚下无路,四方荒野,如何救人?
姚宝樱运气于掌,朝下飞坠间,她的所有内力聚于左手,横向一扫,硬生生劈开土木石壁。土木哗啦啦向下滚落,长在悬崖上的树木轰然向下压来,一个小小的人工所劈的洞穴被破开。
树木和土石淹没江湖人,姚宝樱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张文澜甩入洞穴。
血迹顺手而流,心口因内力流失而闷痛。她坠入云海,只来得及朝上望了一眼张文澜。
发带只系住他们一瞬,便从二人相缠的腕间脱落,飞散于白云沧海间。
姚宝樱看到他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朝下递出却碰不到她的手。
他神色为何如此惊怒又凄惶?她心中酸楚又释然,模糊地想:
原来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是愿意救阿澜公子的。
第75章 色字头上利刀锋8
三年前,姚宝樱与张文澜曾有被逼入绝境的一次。
他们被一伙人关入山庙中,姚宝樱被下了药。
她让他下山去搬救兵,留她在山上与这些匪贼周旋。她觉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那时候,张文澜已经开始跟着她学武。但是张文澜跟着她学武的第一日,姚宝樱就知晓他不是练武的料。她只是鼓励张文澜,只是觉得他学点自保的手段是有好处的。
他那点儿自保的三脚猫功夫,在姚宝樱心中,是无法应对这些盗匪的。
何况,落入此境,她亦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这位与她同吃同住、同行一路的少年郎是个冷心冷肺的郎君。他们在遇到这伙人的一开始,张文澜便说他们身上有凶煞气——
几个男人结伴而行,却向他们两个少年讨吃的,必然有诈。
张文澜说,不要管这些人。
然而这些人苦求,说他们曾是良民,是被兵匪逼上山讨生活的。山头被军队征用了,大将军要用地形和霍丘兵打埋伏战,他们这群匪贼被征兵。而他们这几个人,是从山上逃下来的。
姚宝樱总是为她的善心付出代价。
这伙人确实如张文澜所说,包藏祸心。她被下药,绑在庙中,让张文澜逃走搬救兵的时候,亦是觉得连累了他。
她没料到,张文澜去而复返,当真用他的三脚猫功夫回来面对比他强壮数百倍的匪贼们。
张文澜站在庙中,手持火把,一边冷静地威胁大家一起死,一边看向那双目湿润、被捆绑的少女。
这个故事,在姚宝樱的记忆中,是张二郎君最让她感动的时刻。
这个故事,在张文澜的心中,却拥有另一个版本。
他始终记得她被下药后的周身无力,趴伏在他肩头的柔弱无助。
匪贼们是人,只要是人,总有害怕的东西。毕竟世上的人,不是都如他与玉霜夫人这样什么都不怕的疯子。他威胁这些匪贼,浑不在意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在庙宇四周浇上了火油。
他用匕首勒住贼首的脖颈,告诉他们,山下大将军的兵马很快会上山,因为自己绑架了大将军的儿子。
匪贼在庙外找到了凄惶大哭的幼子。他们弄不清楚张文澜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张文澜玉石俱焚的架势,确实吓到了他们。
留下这二人,不过多个可以供他们欺凌的小丫头、可以当苦力的小郎君。最多在弹尽粮绝时,拿这二人当口粮。可就凭这少年郎的疯劲儿,未来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于是,匪贼们给了他们一刻钟的时间。只要张文澜能带着姚宝樱在一刻内逃走,让他们抓不到,匪贼们就当从未见过他们。
张文澜发誓,自己日后一定要玩死这些人。
当夜,夜雾四起,断壁残垣间,他搀扶着宝樱离开庙宇。火光耀目,明暗各半,少年公子将这里每个人的脸都深深记在心中。
他日后会杀了这些人。
日后宝樱在汴京再见这些人,这些人确实成了死人,让她见到张文澜的心性。
然彼时夜路迢迢,前途渺茫,张文澜背着姚宝樱行在山道间。深一脚浅一脚中,惨淡的月光摇曳,少女的呼吸热乎乎地伏在他颈侧。
相依为命时,她的泪水落在他颊侧,搂着他脖颈的手臂颤抖而无力。
他为此而撕心裂肺。
姚宝樱是个生机勃勃的小娘子,活泼、爱笑、爱玩,总有一腔多余的侠义心肠。而她的武力,通常可以为她的侠义心肠收尾,让她的善心不至于落到零落无措的结局。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被下药,失去武力。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武力,她由狼变成羊,在此世间行走,极为危险。
她不应该受伤的。
这个混沌的乱世,这个兵匪一家的天下,这个人畜不分的世道……她只凭一把陌刀单枪匹马入世,受伤是难免的。可为何她难受时,他因她的难受而撕心裂肺?
姚宝樱低迷:“张二哥,我以后再也不……”
张文澜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哽咽,他陷入沉默。
他想自己过于松懈。
与她结伴,他好自在。人一旦处于快活中,总会顾此失彼。他的心被激昂情绪冲撞得七零八散,整日飘飘然,如活在梦中,荡在云间。
可是这本不应该是他。
他从云州走出,从玉霜夫人的发疯与满宅的火海中侥幸活下,他本不应该丧失多疑心的。
他喜欢她的笑容,不喜欢她的眼泪。
他喜欢看她风光地挥刀舞剑,把瞧不起她的人都打趴下,哪怕他也要被她打趴。他最不喜欢看她掉眼泪,看她难过,看她露出惶然羞愧的神色。
他亦有一种带着难堪的嫉恨之情。
在他心中,她最重要。可是她总是为乱七八糟的人不听他的话,而她上当受骗后,竟然只用露出落魄的神色,掉两滴泪,他就、就……就想帮她。
好荒唐。
可他想要她的爱。
于是,在这段夜奔中,张文澜发誓自己一定要去汴京,一定要当官,一定要有能力保护她。
在这段夜奔中,张文澜忍着自己心中的嫉妒与不快,与她说:“樱桃,你不要改变,不要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这个世道很不好,我们生不逢时,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继续这样,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