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她的心在乱:她不光知道这些侍卫包围自己,她也听到了隔着一道山壁的打斗声。那道山壁后,是高善慈。
是山中的敌人们找到了高善慈,还是张文澜到底对高善慈动手了?
高善慈给张文澜下毒,张文澜若是出手也无可指摘,可姚宝樱仍希望高善慈能逃。然而高善慈是真正大家闺秀,如何逃?
所以……总要保证高善慈的安全啊。
姚宝樱忍痛与这些侍卫开打,侍卫们见她动作缓慢,不比往日,侍卫们不敢对她真的下毒手。但侍卫们也不急,一切都是张二郎的计划。
张文澜要钓鱼,自然有法子让鱼进兜网。
果然,姚宝樱冲出侍卫们的包围圈,翻过山壁,看到了高善慈。
高善慈脚边倒着许多敌人,鲜血一地。高善慈正被一个青年抓着手腕,她焦急地和青年说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高善慈朝这一方的方向看来。
高善慈目中微亮,却转而生出愁绪。而姚宝樱在被侍卫们围上时,也终于看清了抓着高善慈手腕的青年是谁:不是云野,是高善声。
姚宝樱惘然想到:原来如此。
高善声来到夷山,来找高善慈了。这
是不是说明,张文澜在和云野的合作破裂后,张文澜找到的新盟友是高善声?
巧合好多啊。
张文澜如何就清楚地猜到夷山会内讧呢?当云野寻找新的合作盟友时,张文澜是不是就在等着云野的背叛呢?那个人,走一望三,步步算计……
他借助一连串人,引出他背后的敌人。他和他的敌人过招!
姚宝樱胸口一闷。
她被侍卫们追上,被扣住肩膀。她听到侍卫歉声:“夫人,不要逃了。”
姚宝樱心念转动,思考如何脱困。她迟钝的五感,捕捉到了另一道气息的靠近。
她抬目,倏而看到树林中,飞出一个青年,青年手中提着一个瑟瑟人影——
姚宝樱:“长青大哥!”
长青提着一个人,朝他们走来。待他们走近,姚宝樱呆住,看着长青抓到的人:桑娘。
其他人呢?她的同伴们都不在夷山,桑娘却被长青抓到?
鬼市……鬼市是不是出事了?
天地间,有铃声响动,伴随脚步沙沙。
铃声摇晃,姚宝樱在铃声中,思绪重新变缓变钝。她的视野最后,看到的是长青不忍的目光。
然后她闻到了花香。
她的后颈,被一只手搂住。
姚宝樱侧头,看到了搂住自己的人,右手虎口上朱砂印一般的红痣。
铃声再响,她心神再空。
眼前仿佛生出一大片雾气,她走在大雾中,忘记了一切,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她朝雾外跑去,而她被一个人抱住,那人周身的香气,熏得她晕晕然,生出眷恋。
她心中一边喊着危险,一边又迷迷瞪瞪地被铃声牵引,回头看去。
她眼睛被青年一双手捂住。
她耳边,响起青年幽静缓慢的声音:
“樱桃,此时是龙启三年五月廿日。
“你我成亲已三载。我是你夫君,你与我情深似海长相厮守。此世间,除你我外,再无重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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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启三年五月廿日傍晚,鬼市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流。
里间,是昭庆公主守着那些逆贼,坚持官兵以下犯上。
再外层,是急匆匆赶到、满面苍白的陈书虞。陈书虞领来了殿前司的步兵,与包围鬼市的官兵对峙。他已经拔出剑,要杀掉作乱的人,保护公主安危。
再外一层,是开封府尹带着兵马,前来救援公主。但是开封府尹年纪大了,此时被殿前司的兵马挡在外围,至今没见到公主一面。
再往外一层,好奇的汴京百姓踮着脚,试图弄清楚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们包围鬼市,到底是何缘故。
局面混乱而紧张。
最里间的鬼市中江湖人,紧张地看着那些殿前司兵马,又绷着心神,时不时看眼公主。这个和他们同吃同住三日的小娘子,竟是至高无上的公主殿下?
鸣呶手心捏了把汗。
她的侍卫们起初以为得救,尝试与殿前司交流。然而她的侍卫们一去不返,陈书虞开始杀人……鸣呶心慌气短,极为害怕。
她朝外走一步。
她听到身旁,容暮温雅的声音:“殿下知晓鬼市有条地道吗?那地道可通往城外,殿下先躲一躲……”
鸣呶看向容暮。
她没来得及说话,密水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涌来。一层又一层,有消息渗透而入——
“少尹大人来了。”
“少尹有令,捉拿陈书虞!殿前司所有步兵,扔下武器,否则以‘下犯上’问罪——”
鸣呶清亮的声音,当下如一道露水,在逼仄的巷中响起:“是小水哥。小水哥回来了!”
容暮轻轻扬眉。
鬼市那些被围的江湖人竟然也有些松弛:“张大人来了……”
整个汴京,他们这些活在下水沟的人,和张文澜打交道最多。既然都是官兵包围,张文澜来,总比别人熟悉。何况,他们有公主在这里,朝堂似乎自己斗了起来。
张二郎这一次,似乎不是来找事的。
张文澜的马车停在一重重巷子的最外侧,百姓们为这位身着绯红官服的大官让路。
张家侍卫们护在马车侧,张文澜掀开车帘。挤出人群的开封府尹,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郎君。
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二层阁楼,一扇窗支起木栏,文公坐在窗后,朝下投去一眼。
离张文澜最近的一个高大侍卫附耳,和张文澜说了什么。下一刻,张文澜抬目,朝上撩了一眼。
竹帘遮挡窥探。
一切寂静中,陈书虞面如土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手被扣住。
巷子最里侧,容暮肩头的黑猫忽然尖戾叫一声,朝外扑去。容暮立时抬手抓住猫尾巴,将猫抱入怀中。
鸣呶侧头,看到容暮清雅流畅的下巴,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轻喃:“米奴,你发现什么了?”
鸣呶模糊地想:米奴?宝樱姐说的那只猫吗?米奴和鸣呶,一点也不像呀。
对了,宝樱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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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最终对峙的巷外停着的马车中,若有人目光可以穿透那被阳光剪了无数斑驳光影的车帘,会知道车中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额发微碎,少女一半乌发束于脑后作小髻,另一半用宽长的粉色发带束了粗长辫,耳下悬朱红樱桃式耳坠。她着素白短衫藕粉长裙,腰下系着一串铃铛充作禁步。佳人如樱,珊然甜美。
姚宝樱乖巧地坐在马车中,看着夫君立在马车外,处理鬼市乱象。
她不认识这里的所有人,自三年前她与夫君成亲,她便护在夫君身边,保护夫君。
她的夫君张二郎,是她心中钦佩的那类光风霁月、为国为民的好官。
鬼市闹事,他亲自来镇压。他说朝中有人对付他,她躲在暗处提防便好。
姚宝樱便坐在车中,观察着四方是否有敌人。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心神只恍惚一瞬,隔着车帘,少女目光再次聚到自己夫君的背影上,露出笑容。
身着绯红官服的夫君,幞头如横尺,长身玉立,既有书生的文雅,又有高官的威严。
她喜欢自己的夫君,为他折腰。
第82章 劝君莫堕迷魂阵3
殿前司冒充开封府,封查鬼市。开封府少尹身困夷山,遭遇死士。昭庆公主被困鬼市,陈书虞声称是他人偷拿了自己的鱼符,自己并没有对殿前司下令。
鬼市涉及到江湖人。江湖人义愤填膺,他们的代坊主消失了,他们疑心是朝廷带走的人。汴京百姓们也向着这些江湖人,朝廷若不给出妥善处置,会丧失民心。
而一个新建的王朝,最重要的便是民心。
陈书虞牵扯到陈家,陈家牵扯到陈皇后。满朝文武在看陈家的笑话的同时,何尝不是在看李元微的笑话。
鬼市失踪的代坊主牵扯到了开封府少尹。张文澜不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鬼市却依然需要一个交代。
更何况,所有这些事,背后有一只巨大推手。
李元微甚至猜得到这一切事情是谁在背后推动,可他找不到证据,也不能在此关头得罪对方。咬紧牙关往下吞血的过程中,李元微病倒了。
他病倒
了,自然要陈书虞继续在外跪着,要张文澜在外候着。
鸣呶在这时候来福宁殿求见他。
如此多事之秋,李元微甚至不能见陈皇后,生怕文武百官的微词牵扯更广。能解他心忧而不是矛盾根由的无辜人,大约只有一个鸣呶了。
李元微便宣了鸣呶进殿。
鸣呶进殿后,看到兄长瘫坐在御座上的疲惫模样,心中难免一酸。
她轻声:“哥哥,你要保重身体。你的内宦告诉我,你已经一日滴水未进了,这怎么行?你难道要像大水哥一样病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