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将自己的陌刀留给高善慈:若是高善慈遇难,她把刀摔下去,身在院中的姚宝樱便能听到动静。
高善慈为姚宝樱的赤诚之心而感动,又隐隐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姚宝樱,才害姚宝樱跟着自己东躲西藏。
他们能平安到云州吗?北地四处打仗,她很害怕护行一路上,姚宝樱为保护她而受伤。
亲人尽亡,兄长已死,她像个灾星。
日光微暗,烛火点亮,高善慈撑着下巴坐在客房那油腻腻的木桌前,怔怔间,眼中慢慢聚了泪。
她听到屋中很轻的“咚”一声,横梁木上尘埃落下。
她去摸宝樱留给自己的那把陌刀,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眼泪是你最有用的武器吗,小慈?”
如恶鬼附体。
如妖魔卷土。
高善慈根本动弹不了,也摔不了那把刀。因为那把刀被一只修长的男子手拿去,而另一只男人手,挑起她的下巴。
秋日时节,客房如结霜。高善慈听得到院中姚宝樱清脆的说话声,但她张口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救。
高善慈的眼睛迅速镇定下来,看向屋中的不速之客。
那个熟悉的男声带着一丝笑,朝另一人说:“我说过,她不容小觑。她看着柔弱,却很容易冷静下来。”
那站在角落里的男人没有开口。
高善慈认出了他们。
一个是她的情郎,云野。一个是张二郎的贴身侍卫,长青。
她微疑惑,长青大侠怎会和云野这个霍丘人在一起?
她握不了的那把刀,也转手到了长青手中。
长青盯着这把刀,回忆起了什么。他就站在纱窗下,透过泛着金光的窗纱,看院中捧着信嘀咕的少女。院中秋色将晚,屋中已入寒冬。
云野抹把脸,坐下给自己倒杯茶。
一只寒鸦站在屋檐檐角,监视着少女。
高善慈听到长青说:“二郎已经悄然离京,开始一一收服‘十二夜’。那些刚愎自用的人,不是二郎的对手。消息应该差不多传到姚女侠那里了。‘十二夜’但凡有聪明点的人,都会让姚女侠出手。”
长青淡声:“以我对‘十二夜’的了解,即使旁的人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二郎的危险,有一人会最先看出来。那人是第八夜,‘观音石泣血’。第八夜是谋士,许多事,都是她第一时间发现的。当年太原一战的叛徒,也是她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逼问张漠……”
长青顿了一下,继续:“只有姚女侠能够拦住二郎。高二娘子,你要为了自己自私的北上计划,让姚女侠无法离开你,从而害惨‘十二夜’吗?”
云野盯着高善慈。
高善慈也看着他。
半昏不昏的客房中,烛火如同黏糊棉絮,旧日情人面孔被映得模糊不堪。金色火星在二人对视间,纷散如灰。
云野别开眼,躲开高善慈的凝视。
他侧脸看纸窗:“我和长青没有害你的意图。北周官府搜捕我二人,我二人需要有人掩护。恰恰你也要北上……你我双方互相掩护,比你拖着姚女侠要好。”
云野:“立场不同,各行各事,各取所需。小慈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如今只想逃命。”
此时的院中,姚宝樱并不知道屋中同伴被敌人逼迫。
她心烦地看着一封封书信中的“不同意”,本已经不想看了,却忽然在一信封上,看到了勾红。
咦?
她以为唯一的“同意”,是容师兄终于收到了信,容师兄支持她。不想她拆了信,却发现同意她与朝廷狗官在一起的人,居然是她最不熟悉的“第八夜”,观音石泣血,秦观音。
秦观音是目前唯一同意姚宝樱情爱的人。
但秦观音信中重点不在于此事,她真正要说的是另一件:“江湖传闻,北周有钦差秘密出京。同时,哑姑、乐巫、金菩萨……失去了踪迹。你对此可有头绪?”
姚宝樱一凛。
她上个月才见了哑姑,那时候哑姑还是自由的。
短短一月,朝廷钦差出行,各地势力纷纷倾覆。
秦观音问她是否有头绪。
姚宝樱喃喃:“我可能……也许……大概……太有头绪了……”
某人对“十二夜”的仇恨,她曾在某人的书房查找情报时,窥到了少许。离京的时候,她曾说服某人能因为自己,而不行诛杀之事。然而不诛杀,却仍有无数种方式出手。
他太聪明,也太有本事。
而她的长辈们太不信任朝廷,也太小瞧张二。
姚宝樱咬牙:她想去和阿澜过招,她想救出哑姑他们。但是高善慈离不开自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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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太不容易了!为了下章两个宝宝能见面,努力赶剧情!
第107章 春心一动弃万般5
夕阳垂天,黄沙滚滚。
高善慈坐在一辆装运货物的驴车上,跟着那三四辆牛、驴车,朝夕阳尽头的村落前行。
同行的,都是一些高大魁梧的男人。货车上插着旗帜,男人们佩戴刀剑,目光如炬。即使沿路一行荒无人烟,他们也不敢大意——战乱年代出行,此世百姓皆有经验。
高善慈雇佣镖局送自己去云州。定睛望去,可以看到货车上所插旗帜的旗杆上,立着一只黑鸦。黑鸦与玄色旗身融于一色,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分辨。
高善慈望着地平线出神。
她在出行前,给姚宝樱留了书信,说自己雇佣镖局,再不必麻烦姚女侠。她留信的时候,姚宝樱去市集上为她买她要的胭脂水粉,当时高善慈望着姚宝樱那分明迷糊的眼神,心中更多了许多愧疚。
云野说的对。
江湖若已乱作一团,高善慈不该自私地让姚宝樱继续陪自己北上。她与姚女侠非亲非故,唯一的牵扯,还来自于张二郎那段婚姻……
不知此时此刻,姚女侠可曾如愿离开?她的事情很是麻烦,姚女侠所面临的危险,或许数倍于她……
夕阳落在高善慈的眼中,如金湖长河。
正如云野半嘲半讽的那样,高二娘子多愁善感,长久地凝视一物,眼中便会不自觉地噙满水光……
其实那不是泪。
世人总以为她擅哭,好哭。然而大
部分时候,她只是眼波宁静,他们却觉得她在落泪。
“小慈!小慈——”少女清亮的声音,在这昏昏荒原中,自远方滚着尘土而来。
高善慈懵懵回头,看到那背着金色灿阳的狭隘小道上,少女打马穿行,朝她高声呼喊。
夕阳余晖落在少女身上、颊上,高善慈怔怔地看,如同看着一只金乌自天而降,朝她怀中奔涌。
镖局的人们警惕,高善慈茫然看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眼中迸发出光华。
高善慈急声:“停车,快停车——”
姚宝樱气喘吁吁,一下马,就被跳下马车的女子扶住手臂,被递来牛皮囊。
姚宝樱再好的脾气,也火冒三丈。
但高善慈递来水,她一抬头看到高善慈的眼神,又压下怨气:“明明说好我送你去云州,你怎么支开我走了?你这几日睡眠不好,饮食也没胃口,我早就疑惑了。但我以为你这样的大家闺秀都吃得这么少……是有人威胁你吗?为什么要推开我?”
高善慈:“江湖上出了些事,不是吗?”
姚宝樱怔一下。
姚宝樱顿一顿,语气放缓:“其实,没有那么严重。阿澜公子正常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疯狂。而且他擅长布局,他不太可能直接杀人……”
然而高善慈已经听出少女语气的不确定,与那几分烦躁。
高善慈握住她的手。
高善慈轻声:“四年前,云州城破后,我与哥哥一道逃难。当时四处战火纷乱,军阀混战,蛮夷强攻。我们花了一整年时间,但到底平安到了汴京。你可知道当时行路的艰难?”
姚宝樱微静。
她睫毛垂一下,语气很轻很软:“我知道。”
高善慈不知她的际遇,只以为这位武功很高的小女侠在安慰自己。
高善慈朝对方温和笑:“当年行路艰苦,远胜于今日。今日北周已建国三年,路上匪贼少了大半,官府沿路各执其职。我雇人送我去云州,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姚宝樱:“可是……”
高善慈:“如果我离不开旁人的保护,即使到了云州城,我也无法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我想拿到的东西,要比这一段路程更难,不是吗?”
她伸手揩去少女面颊上的凌乱发丝,凝视着姚宝樱那双干净清朗的眼睛。
姚宝樱的眼睛真的很大,直勾勾看人时,要看到人的心里去。谁也舍不得让这样的小娘子伤心。
高善慈:“我虽不知你的江湖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几日来,我见你发信发得多,却收信收得少。你已心急如焚,怎能为我而踟蹰不定?”
姚宝樱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