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张文澜,突然捏着她衣领,将她发丝从颈下揪出,手指如冰凉的蛇般,贴着她微跳的颈筋。
姚宝樱隐约感觉他在笑:“你应当知晓,只要你好好在我身畔,万事皆可商量。若你不在了……你会后悔的。”
他轻声:“当初是你招惹我的。”
醉得迷离的少女就算不太记得,也本能反驳:“我不可能招惹谁!一定是你……”
他点头承认:“你招惹的人很多,但只有我对你死缠烂打。”
张文澜:“所以……不许提分手。这次我什么都没做错,你要是与我分手,我真的会杀人。你想看到血流成河么?”
疯子!
宝樱瞪他一眼。但因为意料之中,倒也不吃惊。
她坐在榻上,随着船只摇晃,一颗心也跟着晃,时而忧虑,时而甜蜜。
宝樱又抽鼻子:“我也很烦。我是乐氏大娘子的女儿的话,我和朝廷的人,不都有仇吗?无论是北周还是南周,听起来都不是善类啊。我不应该去报仇吗?我……”
张文澜道:“樱桃,你保持本心,其他的事,我为你兜底。
“你的情郎位高权重,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便是为了没有人能勉强你。”
姚宝樱呆呆看着他,眼圈很快委屈得红了。
她抱怨:“可你都不理我。”
张文澜:“似乎是你关着门,不让我进去的……”
他被她一瞪,便改了口。
他道:“是我的错,我应该把你从屋子里拉出来,逼着你和我走一起。管你师姐怎么想,管那些江湖客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我喜欢看到他们气疯。”
这个人,又说怪话!
姚宝樱气得在他颈侧咬一口。
他身子僵一下,呼吸微顿,却叹口气放松下来,拥住她柔软腰身。
他喃声:“樱桃。”
“干嘛呀?”
“不干嘛。”
“坏蛋。”
“呵。”
“呵呵。”
“……你幼稚吗?”
“你不幼稚?”
这时,他们听到船舱外船夫遥远的声音:“下雪了——”
下雪了?
好玩的小娘子当即摇摇晃晃起身,要爬出船舱。
小舟晃动,她被青年从后握住手揽住腰。他将她抱回去,将脸埋在她颈间。
姚宝樱:“我要看雪……”
“我们一起。”张文澜轻声。
他摸索着去打开船舱的窗,凉风从外渗入,屋中烛火灭了。
烛火灭了的时候,雪光飞入舱中。
姚宝樱抬头追逐那莹白雪色,被冻得朝后瑟缩。
雪粒从舱外飞入,船窗与舱门一道被风吹来,夜间幕黑雪白。她在混沌幽黑中拧身,看到飞入舱内的一滴雪,落在青年睫毛上。
他自后搂着她:“我改了,好不好?日后我不这样了。我不让自己受伤,你会多爱我一分吗?”
姚宝樱被郎君抱得脸红心热:“但我已经很喜欢你了,我不知道怎么更喜欢。”
他道:“你惯会说甜言蜜语哄人,自己却不记得。”
他又喃声:“你明日如果忘了一切,你就真的完了。”
她迷惘间,被他搂到腿上,与他对坐。
至夜,烟波渺然,竹帘纱幔,天地浮白。
白雪在黑夜散开,星星点点,自二人身后飘入一船昏室。他的手揉到她腮畔的时候,少女躲一下。
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不知是谁先主动,他们贴近彼此,气息绵热吞吐间,青涩转缠绵。
一夜雪飞。
第139章 只为须臾片刻欢14
“阿澜公子,余杭的雪,和我以为的不一样……不像雪,像雨。”
“你若想见鹅毛大雪,我们应当往关中、关外走。”
“我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哎。哎,我好像想起来了,你们张家,就起势于关中,对不对?关中哪里啊?你老家到底是哪里啊?”
“张氏源于长安。不过乱世四十余年,长安早已被火烧了个干净。北周建国后,官家令人重建长安。如今的长安规模,不如原先的十分之一。具体的我也不甚清楚,我不是张氏嫡系出身,你忘了?”
“啊,我是有些记不清了……这雪,真的好细啊,落到手里就化了……哎,我想到了,以后我们可以去云州,看真正的雪大如斗,对不对?”
“……”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过要与我去云州?”
“是啊……不对哦,我应该送你去汴京才对。你大兄在汴京当高官,会照应你,保护你……”
“樱桃,我不需要人保护。”
船只到岸后,二人在后半夜下了船。划船的船夫是张文澜的侍卫长松所扮,长松如今也学会了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插手二郎与二少夫人的事情。
于是,当船靠岸后,张文澜抱着一团鹤氅从舱内出来,氅衣下小娘子面颊绯红神色迷离,长松也当看不见。
只是在张文澜要抱着姚宝樱下船时,长松拦了一下:“岸边离郎君与姚女侠先前住的巷子,还有些距离。天高风寒,又起了雪,二郎身体为重,还是不要……”
张文澜不理会,他抱着姚宝樱走这最后一段路。
倘若他喜爱一人,他是拥有无限耐心的。
怀里的醉鬼嘟嘟囔囔,说什么要保护他……张文澜弯唇。
他都成为了张家家主,在家中拔干净了张漠的势力,架空张漠。他又在朝堂上和文如故达成共识,文如故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他平云直上。文如故借收服江湖势力的理由,把他遣出汴京……
可张文澜离开汴京,是他自己要离开。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只有姚宝樱脱离了他现在的计划。
今夜姚宝樱给他吃了许多定心丸,让他心绪宁和,解开了许多疑心。与她分开三年之久,此夜才真正让他放心。
她如此生气,如此动摇……
若非喜爱,怎会动摇
?
他想,他是真的要去相信姚宝樱了,真的要与自己内心的恶鬼决裂了。无论心中另一个他如何否认爱意,他都要对抗到底。
只是玉霜夫人始终没有消息传出,让张文澜些微不安。
张文澜没有想出结果,又听到姚宝樱在呢喃“保护”。
他俯下眼看她,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我是该欣喜你总将我放于弱者的地位,觉得旁人会伤害我呢,还是该心动你对我的一腔保护欲?”
他若有所思,想着姚宝樱总是对被她护到羽翼下的人有一腔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他在其中不算特殊。
喜欢的人心里装着太多的人,他要和一堆人争宠,有些麻烦。
不过,他今夜觉得,也许他已经争到她心里很靠前的排位了……
思考间,张文澜看到了二人先前住的那塌墙屋子。
他也松口气。
若是再不到,他的腿就又要疼了。
推门进屋,张文澜先被这这一屋尘土呛了一口。
他站在门槛前,不太愿意走进去。但怀里的小娘子扭动,他只好进屋。
他简单打理一下床榻,将她置于榻上。他担心床褥不干净,硬是拿自己的氅衣凑活,将她裹在衣服下。
他帮她脱鞋、摘发带,又打来水叫她漱口……
床榻上的姚宝樱迷糊道:“你再忙下去,我可能都不困了。”
张文澜坚持扶她漱了口。
床榻上的姚宝樱强撑着精神,等他半天。她眼皮早已经打架,又因吃酒而后知后觉地头晕,全靠着一腔武人的耐力在撑:“你不睡吗?”
张文澜犹豫一下,摇头。
姚宝樱不懂他,嘟囔:“随便你。”
她翻个身,整个人缩入氅衣下。
一会儿,张文澜要离开时,又见姚宝樱翻身回来,脸颊在氅衣下露出一半,朝着他。
姚宝樱:“我忘了说一句话。”
醉酒的女孩儿弯着眼睛摇头,一头乌发拂乱,打得她脸颊更小了。
她大约觉得冷,只从氅衣下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张文澜不理会她这唤小猫小狗一样的叫法,何况他又嫌弃这屋子不干净,便只站在原处,淡淡看她。
姚宝樱浅笑:“我一直想说一句话——阿澜,好久不见。今夜见到你,我很开心。”
张文澜眼珠微动,月光一样的眼波落到她面上。
好一阵子过去,他若无其事:“只有四日未见而已。”
姚宝樱打个哈欠:“那不是很久了吗?一日不见,隔了三个秋天呢。啊,现在是四个秋天了。”
张文澜静静看着她。
他道:“我猜,你是想说,度日如年。”
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氅衣下的小娘子呼吸清浅而匀称,撑了这么久,已经在说话间睡了过去。
张文澜兀自默了一会儿。
他知晓自己今夜是又要失眠,因次数太多,他已淡然接受。张文澜思量片刻,往前挪了几步,走到床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