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温声:“殿下告诉我方位,我助殿下射箭——”
“砰——”天上烟火绽放。
文公带领百官登上宣德楼,看到楼下杂戏人员与百姓们临街而立,仿佛河清海晏、天下归顺。他们飘飘然,几乎忘记了随时可能到来的勤王兵。
司仪唱道:“百年歌起——”
“砰——”烟火烂烂在天边绽开。
百戏团在云州最宽广的街头拉开阵势,搭起棘盆。百姓们围着他们,看到杂戏团后的金帷马车,车中帷幕飞扬,那里坐着圣女大人。
只消乐起,圣女将掀帘而出,为他们赐福。
围着马车的,除了百戏团与歌女舞女,还有城中卫士们,以及卫士们今日的首领,云野。云野心事重重地站在一地嘈杂中,感觉眼皮直跳,总有不妙预感。
另一边,仍扮作男儿郎的姚宝樱提着自己的木杆与皮影,眼皮也微微跳。
一团喧嚣中,宝樱听到了身后车驾中传来的“笃笃”沉闷声。她几次回头,隔着帷幕影影绰绰看到四名侍女,围着圣女。
应当不会出错吧?姚宝樱心乱时,卫士高声:“百年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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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六情逸豫心无违,清酒浆炙奈乐何!”
歌声在汴京宣德楼下响彻,宏大之声越过民众们的嘈杂。天地骤静,夜火轰轰,只见百戏大作,灯火熠熠流彩。
文公畅然凝望一切,为此景得意。
“嗖——”
远处高楼上的箭只,由鸣呶之手脱出。
当黑箭射向宣德楼的时候,这宛如一个暗号,楼下的鬼市江湖人们齐齐奔出。
而四四方方的街巷中,有官员在寻找:“有人见到陈五郎了吗?他在哪里?文公让他去宣德楼!”
到处寻不到的陈书虞,待在军营校场,平静地穿戴盔甲,佩戴刀弩。
他一向喜欢文人风采,不屑武人粗野。但今夜,他将守武将之德,打开城门,利用殿前司的兵力和自己在文公这里积攒几个月的信任,接勤王兵马入城,助公主成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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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过耳,皓月当空。
李元微的心脏在一路疾奔中,再一次痛得他头晕阵阵。
他几乎要从马上跌摔下去,他遥遥听粗犷的声音:“前方何人?!”
马背上的皇帝茫茫抬头,他还不知道此时出现在这条窄道的为首和尚,便是赫赫有名的金菩萨,前朝御前神策军大将。
相似又不同的命运,在此时快速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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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时,肤体彩泽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荣……高谈雅步何盈盈,清酒浆炙奈乐何!”
《百年歌》第二段唱起,云州街头载歌载舞。
灯火明耀,银河静而浩瀚。
在一重重高声喧哗声中,耳边微弱的“笃笃”声,让姚宝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在意。
她猛然扭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爬上身后的马车。周遭的卫士们本就在提防这些百戏团的人出事,姚宝樱刚动作,云野便攀身上车,抓住这个陌生少年郎的手臂,要把狂徒拉下车马。
二人对过一招,马车的帷幕被打斗波及。帷幕飞扬,姚宝樱和云野齐齐怔住——
坐在车中的,根本不是本应端然相候的玉霜夫人,而是被白布塞嘴、努力与四位侍女争斗的高善慈。
灯火明灭,歌声起伏,四个侍女脸色发白,被擒住的高善慈盈盈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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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百戏团与卫士营的人都离开圣女府后,圣女府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骇然。
张文澜举着一盏灯,穿过寥寥数人的庭院,走上了“悦霜楼”。
他隐隐听到歌声,像是他的幻觉发作。穿过楼梯的时候,他目光余光看到很多条巷外,灯火围出了一个火圈。
那里是百戏团的人,而今夜的“悦霜楼”中,应由他亲自去取那道高善慈心心念念的圣旨。
取圣旨这件事,并不难。
张文澜确实比任何人都熟悉悦霜楼的暗门,旁人找不到的密道,他可以。他太熟悉这里,熟悉得好讽刺。
今夜大部人马都在城中,圣女府中稀稀拉拉的留守人员,一半是圣女府本身的人,还有一些是张文澜早就安排进来的死士。他们在之后也许会厮杀,只消明日玉霜夫人出城,便是他们动手的机会。
走过楼梯时,张文澜再一次听到了歌声。
那是“百年歌”的唱词。最近一段时间,府中日日排演此曲。
转过楼梯时,张文澜看到暗夜中帷帐飞舞,一个舞女哼着歌,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飘渺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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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高冠素带焕翩纷,清酒浆炙奈乐何!”
清酒浆炙奈乐何,难道清酒浆炙总是快乐吗?
人生总是百年长乐吗?
张文澜举着灯烛,深一脚浅一脚。
白金色的帷纱悬着铃铛,清脆铃声,擦过舞女飞旋的裙摆。她像魅影般在帷纱后来回流动,月光和她的身影交织在一处。
舞女哼唱的曲调让张文澜恍惚,他像置身一个梦境,回到自己的童年。幼年时的悦霜楼幽冷潮湿,帷帐间一边是娘亲的讽笑,另一边是姚宝樱张大嘴,着急地向他说着什么。
好像在说“快走”。
张文澜举着灯烛,越走越近。
舞女的身段曼妙,歌声空灵。
天窗照下月光,舞女周身笼着一层迷雾,白雾簌簌飞落。就像有些人的人生,总是如此;佳人之美,总是不必看容貌,轮廓便已清晰。
歌舞在张文澜靠近的时候停住。
所有舞女都出府了,怎么会有一个落单舞女在深夜排演?
黑夜中的灯烛像妖火,扑向帷帐后的青年。张文澜扔了手中的灯烛,大步走向,迎向那名舞女。
“刺——”他的匕首,刺入舞女的腹部。
同一时间,舞女回头,打落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伪装的丑陋面容,与面前舞女姣好面容相对。
舞女既恶毒、又欣喜,似笑非笑地捂住自己被匕首刺中的腹部,倾身而叹:“阿澜,娘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天上明月皎白如霜,遥遥街巷灯火流转,近处烛光在地砖上扑灭,檐角灯笼咣当摇晃。
张文澜和玉霜夫人站在楼阁间。帷纱散飞,怨恨如毒,包裹二人。
第166章 爱河浪起自伤残5
“四十时,体力克壮志方刚,跨州越郡还帝乡……”
当张文澜的匕首刺向玉霜夫人的腹部、玉霜一把掀开张文澜脸上的面具,那扔在地上的灯台骨碌碌滚下楼梯,张文澜怀中只护着那道圣旨。
窗棂扑棱大开,张文澜另一只手举起,右手指间的玉扳指朝外射出一枚小针。
他看到被风掀开的窗棂外,摇摇晃晃的孔明灯在栏台口飘摇。
他的银针没有碰到孔明灯,而是在夜空中绽开一小片银色亮光。这点亮光的情报传递不足以让几重巷外的百戏团看到,但足以让圣女府的人看到。
他的一些死士早已混入圣女府半年,不光在此前协助他拿下侍卫阿甲,今夜也在收到郎君传出的信号后,对圣女府中留守的侍从出手。
圣女府在刹那间,被兵戈裹挟。
而张文澜站在三层高楼上,再一次听到了玉霜的低吟歌声:
“……出入承明拥大珪,清酒浆炙奈乐何!”
《百年歌》第四段,唱尽衣锦还乡——
娘亲,践踏着鲜血与亲情的嗜权路,让你开怀吗?
张文澜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湿红的血顺着匕首流向他的手腕。他禁不住战栗,清明漆黑的双眼渐渐浸上红色血丝。
玉霜丝毫不在意他那把匕首,她捂着受伤的腹部,疯疯癫癫地哼着《百年歌》的曲调,还满不在乎地朝着他笑。
她在笑!
张文澜脊骨发麻,好像所有冷静都要被她点燃,将他烧成一片废墟。他去看窗外的府邸中战争,星星火火的争斗让他看不清楚,而玉霜每一声笑,都像锥子般刺入他的大脑,痛得他理智一点点丧失。
他眼前幻象重重。
他朝前走,哑声:“你早就认出了我是吗?你根本不指认,是不是在等着我走到你面前?你会死,我已经伤到了你,只要我拖延时间,你就会死!所以你还在等什么?
“我会赢下云州城,我会毁了圣旨,你要的所有,都不会得到!”
“阿澜,”玉霜夫人捂在腹部的指缝间全是血,她在笑了一阵后,脸上的笑容像面具一样,一寸寸剥离,“我要把你逼疯了吗?”
张文澜眸子像蛇一般快速缩起,想
到了自己曾经这样问过姚宝樱。
寒意如风般浸透全身,他在刹那间的剧痛中,抱着怀中的圣旨,痴道:“我检查过圣旨了,这就是高二娘子想要的、被你藏起来的那一封,这就是末帝想发却没发出去的那一封。我知道你留着这个圣旨做什么,有我在一日,你就不会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