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冕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她的眼神渐渐涣散,瞳孔中的光彩似乎被一层薄雾遮蔽,才弯下身解了她手腕上的麻绳,将她整个人抱起,往外走去,“我也想留着你,可是谁叫你还有别的用呢?可惜......”
等云裳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不再是阴暗的地牢,而是一片华贵的景象。
柔和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销金帐随风轻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方戚盘着腿随意坐在床边的软榻上,姿态闲懒地把玩着手里的玉器,听到床榻上的动静,他立刻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笑容如窗外的阳光般绚烂,“醒了?”
云裳的目光有些茫然,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苏醒,她缓缓坐起身,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微蹙,“这是……哪里?公子……是何人?”
“我是兵部尚书方商之子方戚,我们踏青相识,一见倾心,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嘛?”方戚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温和。
云裳摇了摇头,神色中带了几分迟疑和困惑,“当真?”
“说什么傻话?”方戚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你高烧几日不退又从亭楼摔下伤了脑袋,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无妨,过几日我便会抬你入府,时间久了,你便能慢慢记起。”
云裳依旧眉头紧锁,眼里是不加遮掩的不安和迷茫,“可是...我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方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眼底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暗芒闪过,随即恢复如常。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动作温柔却不失力度,“你还未大好,别多想,有我在呢。”
云裳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已不再那么慌乱。
“先喝点茶水。”方戚从旁边的几案上提起白玉茶壶,倒了一杯清茶,茶水冒着袅袅热气。
云裳接过茶杯,低下头抿了一口,目光在房间内游移,似乎想要从陌生的屋中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然而,四周的雕花屏风、绣金帷幔、案几上摆放的青瓷花瓶,入目皆是陌生的陈设。
“会饿吗?”方戚的声音拉回女子的思绪。
云裳抿了抿唇,喉咙里隐隐有些发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她试着回想,却发现脑海中的记忆如同一片混沌的迷雾,拨不开,也抓不住。
越是努力去想,那种无力感就越发强烈,仿佛脚下踩着的是虚无的深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
“怎么了?”
云裳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我只是觉得……这里好像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方戚闻言,无奈笑道:“不必急于想起一切,你只需记得你名为云裳,是我倾心之人便够了。”
云裳望向他,眼眸湿润,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方戚看着她顺从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愈发深邃,“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清淡的粥食。”
方戚出门后,并没有向小厨房去,而是拐进了后院的偏屋中,里面吊儿郎当坐着的正是贺冕。
贺冕正斜倚在一张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见方戚进来,他微微挑眉,“如何?”
方戚站定,“暂时没发现什么端倪,药应该是起效了。”
贺冕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的表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你想要的我给你了,那么我想要的呢?”
方戚嘲讽地扫了他一眼,“放心,方家定会助你复仇,让南郡贺氏东山再起。”
贺冕阴阴地笑了,“希望你说话算话,还有,把她藏在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汝阴王和邵懿都不是好糊弄的主,外面现在满城风雨,你可别再牵连了我。”
方戚挑了挑眉,眼角流露出一丝不屑,“满城风雨又如何?只要她在我们手里,那些人多半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汝阴王和邵懿——”
他顿了顿,“他们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这里,这是陛下御赐的别院,除了汝阴王,他们有几个胆子带人搜查这里?”
贺冕的指尖在玉扳指上轻轻一敲,眯起眼,“但愿如此,若是因为你的事牵扯到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虎落平阳之人口气倒是大得很,方戚嗤笑一声,转身向外走,“你尽管放心,我一向说到做到。”
忽又顿住,“对了,明夜我会替你引见康相,你且绷紧皮,若是在康相面前说错了话,我可救不了你。”
*
夜色渐浓,西京的街道上灯笼高挂,随着晚风摇摇晃晃,映出一片朦胧的红光。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云裳静静地坐着,忽而伸手撩起一侧的帷幔,望向外面流动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康化在百花楼的艳湖乘画舫出游,遍邀西京权贵,寻欢作乐,昼夜不歇。
夜幕低垂,百花楼的画舫停泊在艳湖边,船身灯火通明,映照在水面上,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蛟龙。
琴瑟之声悠扬飘荡,夹杂着笑语喧哗,混合着酒香与脂粉气息,扑面而来。
云裳跟随着方戚踏上画舫,身上藕粉色的裙裳被夜风轻轻拂动,她甚少穿这样娇嫩的颜色,今日上身,竟衬得人比花娇。
好在她系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并未吸引太多目光。
方戚侧目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耳语道:“你身子还未好全便带你来游湖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日画舫夜宴的主人大有来头.......你不必担心,只需跟着我,切记别多言。”
说罢,他领着云裳跟随来迎的侍女避开人群,绕过几间庭室,进到最里头的屋内。
屋内装饰奢靡,金碧辉煌,墙上欲盖弥彰地挂着几幅泼墨山水画,意在显出几分超凡脱俗的模样来,案几上摆满珍馐美馔。
“方公子稍坐,大人在上头招呼贵客呢,这就来了。”引路的女婢恭敬道。
方戚挑眉,好奇道:“何方的贵客,竟需要康相亲自去迎?”
那女婢捂嘴轻笑,“是汝阴王和几位郡王呢……”
没有人注意到,方戚身侧的女子不经意地垂下头,掩饰自己闪烁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在成群脂粉扑鼻的女婢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云裳随方戚起身行礼。
康化伸手止住方戚,笑道,“贤侄可算到了,这珍馐美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方戚不卑不亢,“康相雅兴,能受邀前来,是晚辈的荣幸。”
康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边的云裳,眉梢微微挑起,“这位是?还不曾听说你娶妻。”
方戚侧身,示意云裳上前一步,“不过是晚辈将纳的侍妾罢了,她对这画舫游船颇为好奇,今日便随我一同前来见识见识,让康相见笑了。”
云裳感受到康化的目光,依礼福身,声音轻柔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怯,“民女见过康相。”
康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旋即笑道:“既是贤侄的爱妾,便是自己人,无需多礼,今晚宴饮尽兴便是。”
云裳微微颔首,她能感觉到康化的目光依然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考究着什么。
第63章 起火
云裳恍若未觉,只安静地坐在方戚身侧,像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喧盛的场合,连举杯停箸都小心翼翼。
画舫内的灯火如流萤般闪烁,丝竹声悠扬回荡,舞姬们的裙摆似花瓣翻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云裳的手指轻轻捏着酒盏的边缘,却滴酒未沾,她的目光垂落在桌案的纹路之间,耳边的笑声与交谈像是一层层薄纱,模糊而不真切。
方戚侧过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安慰道:“别怕,康相虽瞧着威肃,却是个平易近人的。”
他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举止轻佻,将她当做了一只受惊的雀儿和六神无主的漂亮玩物。
云裳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点了点头。
方戚只当她脸皮薄,在大庭广众之下羞怯,轻笑了声,将目光移向面前的舞姬,赞道,“翩翩折广袖,似鸟海东来,这样别致的舞倒是头一回见。”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康化听见,他放下酒盏,“这是我让舞坊新排的长袖折腰舞,你若是喜欢,改日叫她们到你府上跳去。”
方戚哈哈一笑,别有意味地看了云裳一眼,“晚辈才欲纳美妾,康相就送舞姬入府,只怕会叫美人伤心啊。”
“哦?还没礼成呢便这般惧内。”康化不以为然,方戚这小子他再了解不过,表面上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私下也不过是个败坏的走兽,这面上面下的功夫,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也罢,也罢,看来你这美妾的容色定是胜过这些舞姬无数,当真是艳福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