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看过去,只见打马而来的人竟是谢玉书。
她一人骑在马上,身上披着黑色斗篷,朝他们疾奔过来。
她怎么自己回来了?
裴衡吃惊得立刻催马迎上去,在她勒马之后,伸手控住她的马头,低声问:“你怎么回来了?康阳郡主她们呢?”他很想问她没有见到赵明昭吗?她该快快地南下离开汴京。
身后的禁军却已在宋玠的命令下,四面八方环绕过来,将谢玉书围住,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谢玉书环顾了四周的禁军,目光又落在宋玠身上,意有所指的道:“宋相国不必如此,我既回来了,就没有打算再走。”
宋玠在禁军之中锁定她,盯着她,慢慢的笑了:“没想到玉书小姐竟然自己回来了。”
阴沉的天色下,谢玉书笑了一下说:“少在装傻了,你派苍术追上我,告诉我圣上命裴衡将我带回,不就是为了逼我回来吗?”
宋玠的人追上了她?
那她清楚宫中发生的事更不该回来才对。
裴衡心中复杂至极,她忽然看向他,像是宽慰他一般,对他笑着轻声说:“多谢你此番为我奔走,裴家欠我的,两清了。”
冷风下,她脸上是释然的洒脱,将裴衡手中的缰绳拉回,自己掌握自己的马:“圣上要找的人是我,如今我已回来,裴将军不用再为我耽误行程了,我姨母和表妹在驿站等着裴将军,裴将军的差事要紧。”
她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挣扎,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朝宋玠过去:“走吧,宋相国,圣上是要你带我进宫?还是带我去玉清观?”
裴衡的心像是坠入严冬的湖里,他回头,看见宋玠拦了一下谢玉书。
“你若是愿意,还可以跟我回相国府。”宋玠轻声对她说:“你知道的,只要你肯,我从不在意抗旨不遵。”
谢玉书侧头看了一眼宋玠,这句话与计划无用,他本该什么也不说,带她进宫便是。
可雾霭霭的天色下,宋玠轻轻握着她的手臂说了这样一句无用的“废话”。
谢玉书看着他的双眼,竟看出了点真心,“你也知道,我不会跟你在一起。”
宋玠顿了一下,松开手慢慢笑了,是啊,他知道的。
“那就请玉书小姐去玉清观吧,圣上在等你。”宋玠调转马头,让出一条路,一条通往牢笼的路。
裴衡再次追上前,却被宋玠拦下。
“既然玉书小姐已经回来,你就不必一同回去了。”宋玠彻底冷了脸:“办你的差事去吧。”
裴衡抓紧缰绳,看着宋玠和禁军浩浩荡荡的带走谢玉书,像是在押送一个犯人。
而谢玉书一次头也没有回,她不再指望任何人“救”她。
裴衡大心像是裸露在冷风之下,被吹得又干又紧,似要龟裂一般,他想,谢玉书一定对他很失望。
“将军。”赵明昭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他等到宋玠带人离开才出现,打马到裴衡跟前低声说:“玉书小姐是为了不连累您才回来的。”
他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让我转告您,不必再为了救她为难。”赵明昭的心情也糟透了:“她说,请您日后多多照拂小刀。”
裴衡侧头看向赵明昭,她这样说就像是在托孤一般。
“将军。”赵明昭望着他有许多话很难讲出口,就比如说:圣上此举不就是在欺占臣妻吗?这太荒唐了。
试想一下,若今日圣上看上的是他的妻子呢?他是不是也要将妻子拱手献给圣上?
他们上阵杀敌,死了无数弟兄是为了守护这样荒唐的圣上吗?
可这些话讲出口是大逆不道,会掉脑袋的。
他只能说:“将军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看着玉书小姐被带走吗?”
裴衡在望向阴霾之下的巍峨皇宫,他怎么能明知谢玉书会遭遇什么,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去替圣上办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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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观中。
万素素没料到今日不止小刀来看她了,连圣上也来了。
她来不及梳洗装扮,圣驾已到素心斋。
萧煦从门外走进来,挥手让小刀起身,到她榻前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问:“别乱动,安心躺着吧,朕就是怕你耗费心神才不来见你。”
万素素神容憔悴,下意识的拢了拢发,希望自己的样子不那么难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圣上看起来精神了许多,面色也有了血色,“圣上终于来看我了……”
她握紧圣上的手,很想抓住这个机会替萧祯求情,可目光却看到站在榻边的小刀。
今日小刀一早就来看她,为她炖了汤药,亲自一点一点的喂她,好不容易才和自己的亲儿子稍微熟络起来,若此刻为萧祯求情必定会伤了小刀的心……
她一时喉头又哽住了。
萧煦的心思却全不在她身上,问了两句她的身体状况就将目光看向一旁的乔宝儿,笑着说:“这阵子多亏了你照顾素素。”
乔宝儿惶恐得立刻要跪下行礼,又听见圣上说:“朕已命人去将素心斋西侧的院子收拾出来,朕想留你女儿玉书住在西侧院子里,和素素做个伴,也正好与你能日日相见。”
什么意思?
乔宝儿不解地抬头看他,又马上低下头下意识说:“玉书她已嫁做人妇恐怕不便久住在素心斋……”
“很快就不是了。”萧煦漫不经心的打断她。
乔宝儿心头一跳,顾不得礼节的抬头,“圣上……”
不等她再说什么,外面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一队禁军停在素心斋外。
宋玠带着谢玉书从落满红叶的庭院里走了进来。
乔宝儿注意到圣上的目光落在玉书身上,就像狼看着猎物一般,赤裸的毫不顾忌,她心头发慌,担心的看向玉书。
谢玉书走到她身侧,也没有行礼地径直看向萧煦:“不知圣上动用禁军把臣妇找回来,是有何急事?”
她如今礼也不想行,语气也不再和善。
萧煦却不生气,因为她再孤傲,不是照样乖乖回来吗?
就像裴衡再厉害,也依旧是臣子,要听令于他。
他是天子,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正好,朕刚刚与你的母亲说,日后你就住在素心斋的西院与她作伴。”萧煦也不再绕弯子,“你府中的丫鬟,朕也已经吩咐人带过来了,也准她们留在西院里照顾你。”
萧煦抬抬手,门外的禁军就押了三个人过来。
“小姐!”
“夫人!”
谢玉书听见金叶和银芽的声音,回头就望见门口被禁军押跪在地上的她们,不只是金叶、银芽,就连喜枝嬷嬷也被带来过来。
她望着她们,冷笑一声再次看向萧煦:“圣上是要软禁我吗?”
她问得直截了当,连榻上的万素素也惊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震惊地盯向萧煦,圣上、圣上难道是看上了谢玉书?要像软禁她一样,将谢玉书软禁在这里?
榻边的小刀终于忍不住看向谢玉书,她今日披着黑色披风,披风下是窄袖衣裙和马靴,乌发用玉冠简单的束着,像意气风发的江湖儿女。
她就那样迎着萧煦的目光,像一把宁折不弯的剑。
小刀再看向萧煦,他的目光简直像要在谢玉书身上生根,着迷得根本遮掩不住。
萧煦像是看愣了一般,迟缓了片刻才又慢慢开口道:“不是软禁,只是留你住一段时间。”
他挥挥手,一侧的宦官便拿出了笔墨与一封信,过去呈给谢玉书。
“裴夫人。”宦官恭敬道:“这是裴士林大人写的和离书,他说与您成亲早有不睦,您对婆母不孝,对夫君不从,他想与您和离,还请您在上面签个字。”
谢玉书没看那封和离书,只看着萧煦再道:“圣上既看上了我,要欺占我,何须这封和离书?您不是有的是理由软禁我吗?”
萧煦脸上笑意未减,因为他有的是法子,逼她签下这封和离书。
即便她不签,她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这封和离书不过是为了遮您欺占臣妻的丑罢了。”谢玉书提笔,慢慢在和离书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就像您当年为了自保将万贵妃送给先帝,可您对外却宣称是先帝霸占了她。”
萧煦脸上的笑容一瞬凝固。
万素素的脸色也白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一件事就连孟敏都不知道,她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以为没人会知道。
“当年您窝囊地牺牲自己的妻子,如今您如法炮制,逼另一个窝囊废献出他的妻子。”谢玉书将笔丢下,带着讥笑说:“用不着这封和离书来遮丑,我如今就可以告诉您,就算是天子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用尽任何办法也得不到我。”
宦官吓得跪下,立刻对谢玉书道:“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跪下告罪!”
谢玉书却依旧站在那里。
萧煦冷眼看着她,声音也冷了:“是吗?就算杀了你,杀了你的母亲,你也无所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