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正端着茶喝,冷不丁就被吴柒这话呛得咳出了声。她赶紧苦着脸放下茶碗,制止吴柒道:“不是,我什么时候跟人玩玩就算了,柒叔你这话有歧义!”
“行了吧,你是自己沾一屁股屎闻不到臭而已。”
宋乐珩:“……”
宋乐珩无言以对地按了按太阳穴,又小心瞄了瞄不动声色的温季礼,刻意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阿景这个孩子,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让他好好待在邕州就是不听,非要跟来广信!这万一出个什么事……”
“主公认为,有人能够轻易伤他吗?”
宋乐珩话音一滞,被温季礼的语气酸得抽了抽眼角。
温季礼又抬眼望着她,继续问:“主公还是认为,他只是个孩子吗?”
宋乐珩干巴巴地笑:“十六岁嘛,不是孩子是什么。他做这些,无非是因为打小缺爱。我拿他当小孩儿看,不好吗?”
“嗯。”温季礼不轻不重地应了声,没再多说:“他不是无力自保之人,主公不必过于忧心。眼下,还是先着眼正事吧。”
宋乐珩收起多的心思,刚要开口,便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不多时,江渝在外面敲门道:“主公,军师,我能进来吗?”
吴柒忙去开了门。江渝和张卓曦便领着在白莲教救下的潘英进了屋。
此时潘英穿着干净的粗布棉衣,头发用一根布巾盘了起来,比初见时显得成熟干练许多。她一看到宋乐珩就弯起眼睛咧嘴笑,疾走几步到宋乐珩跟前,亲切喊道:“姐姐……”随即又觉得不合适,局促不安地抿住唇,认认真真地行了礼:“潘英见过主公。”
宋乐珩伸手将人扶起:“你不用特意改口,姐姐不是挺好听吗。你在白莲教时也这么叫我的。”
潘英的眼睛骤然亮了:“姐姐……不是……主公您还记得我!”
“自是记得。”
潘英高兴得难以言喻,一时之间忘了该说什么。直到宋乐珩温声问:“今日的李氏别院,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哦哦!”潘英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道:“这几日我们听柒叔和渝姐的吩咐,都在各处打听消息。我是在一个菜贩子那儿做工,今早随着他去李氏别院送菜送肉。我看到今天别院里的护院更多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而且,还不止一家的护院,衣服都分了好几个样式。粗略算下来,恐怕是有百来人。”
宋乐珩等人皆是神情严肃,默默听着潘英说。
“等会儿我还要再送一趟菜,主公如果想混进李氏别院,可以跟我一起。菜贩子这两日急缺人手,我说了有亲戚也想来找活计干,他就让我赶紧把人领过去。”
宋乐珩思量半刻,道:“你见着别院里的歌姬舞姬了吗?”
“见到了,那些姐姐都在为晚上的宴饮做准备。”
宋乐珩放下了一半的心来,想到宋流景也在这里面出了力,她的心情就有些复杂。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她从袖口里拿出先前江渝画的路观图,铺开在桌面上。她招手让张卓曦和吴柒到近前,几人一同凑在桌边,听她安排道:“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柒叔带枭使埋伏在这里。此处树多隐秘,地势低洼,不容易被那些护院发现。我以夜鹰哨传令,你们听见后,再沿这条小路,假扮土匪冲进李氏别院。都给我扮像了,不要穿帮。”
宋乐珩点点路观图的东南角,指尖再顺着一条小径,直指偌大的李氏别院。
吴柒颔首应下:“知道了。”
“我和张卓曦就跟着潘英,先用菜贩子的身份混进别院。到时候席宴上,张卓曦你听我命令行事。”
“是!”
几句话说完,宋乐珩最后才看向温季礼。温季礼的目光柔和落在她身上,语气很轻,却带着让人心安的笃定:“江岸有我,不必担心。”
宋乐珩点点头:“没担心别的,就是……别伤着。”
“你也是。”
目光流转,两道视线于暮色里温柔交叠。温季礼袖口微动,正情难自禁的想握住宋乐珩的手,宋乐珩已然起身。
“走吧,别耽搁了。我们去看看,今晚的李文彧是要唱出什么戏。”
众人随之散去。温季礼敛低眉目,遂又恢复如常模样。他将宋乐珩喝过的茶碗悉心盖上,这才离开了房间。
李氏的别院地处在城东的望阳坡,距离江岸不过两三里的路程。之所以修建在半山,是因视野开阔,能将江面美景尽收眼底。此刻太阳的余晖还浸染着天际,别院里便已亮起了成串的灯笼。一时间,灯海如群星,照亮青瓦飞檐,看上去似一座璀璨的天上宫阙,掩映在葱郁之间。
那别院的主宴厅,装饰得极其奢靡,以四根雕花金柱撑起宽敞大殿,八座凤纹灯台俱是纯金打造,地面是白玉的,明净透亮得能拓出烛火和人影来。正东的主位摆放着一张半丈长的黄檀桌案,若是放在坊间售卖,能抵普通人的一处院子。左右两边依次下来有二十八座席,用的是稍次的沉香木案。
一曲歌舞正是兴浓时,主宾皆列席中,欢歌笑语不断,每个宾客的身畔,都有一两名女子陪同饮酒。
主位上的人,一袭红衣明艳夺目,外披着一件皎白长袍。袍子的袖口和衣袂都有金线作刺绣纹样,领上是一整匹雪色的狐毛。他满身金饰环佩,分明会显出几分庸俗,可偏生这人长得肤色白皙,五官深邃又多情,与那身金红色分外得宜,反倒是衬出了那绝佳的皮相,就好
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画作,笔笔绚烂,堪称造物之极。
这主人手里把玩着一盏空金樽,一双凤眼上挑,略带疏懒地看着左边首座上的“周兴平”。“周兴平”脸色死青,不苟言笑,既不理会旁边服侍的女子,也不与任何人饮酒。
须臾过后,主人便兴致缺缺地摆手,堂下的歌舞就此停住,舞姬们弯腰行礼,退出了宴厅。
歌舞一停,前一刻还和女伴嬉笑饮酒的宾客们也安静下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主人。主人则是望着“周兴平”,道:“周老爷似乎是对今日这接风宴不满啊?怎么,是酒不够醇?还是我抱月楼的姑娘们,不够好看?”
“周兴平”朝主位上的人拱手作揖,道:“李公子误会了。李公子费心为周某接风,周某实属荣幸之至。只是……如今邕州被那土匪占据,我等多有家眷仍留于邕州,实在是……寝食难安。”
他一说到这,其余人的脸色也变得难看,都相继收回放在女伴身上的手,个个唉声叹气。
“是啊,一提此事,我就怒火难平!李公子,所谓岭南之内,商在李氏,我们这些人,都以李氏马首是瞻。之前李公子便安慰我等,已有办法对付那女匪。此番周老爷也到了广信,还请李公子言明该如何对付吧!”
“是啊李公子,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李文彧笑了,那笑声不大,却足够回荡在宴厅之中。等笑完两嗓子,他又像觉得实在是很好笑,索性一边笑,一边指点着左右众人:“诸位,你们说话要摸着良心啊。这几日在别院里,我可没见谁怒火难平。”
众人脸色讪讪,也不敢反驳,只能陪着笑。
待得李文彧笑完,他慢条斯理的往金樽里倒酒,说:“我说过有法子对付那丧良心的女人,便是真有法子。”倒完了酒,他从桌案底下拿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竹简,挥手就扔到了堂中:“这是京中来的书信,各位别客气,想看就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捡起竹简,展开来一同查看。唯独“周兴平”仍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冷冷注视着这些商贾。
少顷,一名金色华服的男子惊讶道:“这是……这是李公子的家书?您的大伯说……”那人抬起头,尤然有些恍惚:“朝廷派了燕大将军来平叛,不日就会抵达广信?”
霎时间,宴厅里炸开了锅。商贾们又是惊又是喜。
“是燕大将军啊!这下有救了!他可是战无不胜的猛将!没有叛军能在他的手底下撑过三天的!”
“燕将军的名号有谁不知!听说他这次和陛下东征,要不是粮草跟不上,东夷早就被打下来了!如果朝廷派他来,宋乐珩肯定没活路!”
宴厅里吵吵嚷嚷的。
李文彧喝完了金樽里的酒,又撑着头看向“周兴平”,问:“周老爷现在满意了吗?那宋乐珩若是知晓朝廷派兵,必然吓破胆。她若乖乖把诸位的家眷送到广信来,我便跟这位燕将军通通气,让他留宋乐珩一个全尸。”
“啧,显着你了。”
李文彧一怔。
这句话不是出自“周兴平”的嘴巴,而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这女声在大殿上传开,刚刚还在开开心心探讨的众人即刻静止了,活像变作了石头。
李文彧皱眉扫量还在位置上的众人女伴,不满道:“是谁在说话?”
金色华服的男子一抖,低声朝身边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