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芙有些漠然地想。
他不用双眼去看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蜷起手指,并非热恋时的十指相扣,而是那种最普通的,不带任何旖念的两手交握。获取一点温度也好,他急需一切能够抓得住的东西,而她竟然也没放开他。
“伽芙,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对我改变看法。”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过去,在往后,也会始终如一对你坦诚、忠诚。”
“为什么?”她轻声问。
除协议外,她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额外的要求。
“这是我对自己的自我约束,你也可以理解为契约精神。”他微笑着说违心话。
落袋为安,他不能在这时候暴露出真实意图。
“那就好。”她还以为他已经忘记契约。
她暂时无法接受超出计划之外的变动,尤其是感情。
然而晋竹言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盯着她侧脸好一会儿,忽然说:“伽芙,明天我们结婚。”
“好不好?”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给撞晕了,害怕又是他的诡计。可惜她向来不是个谈判高手,在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只得绷紧了问道:“不是说好下个星期?”
“计划临时有变,我得出差几天。”
他看到她如临大敌的的样子,也觉得可爱可亲。
“一切我已安排妥当,两家也都无异议,时间由我们自行决定。伽芙,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她冷静下来仔细想,这其间确实没有什么漏洞,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于是妥协道:“没有了,明天就明天。”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一直持续到回家。
当天晚上伽芙给家里人都打了电话。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但态度比从前好了很多,也许因为她终于成为听话的女儿,走上他设定好的人生轨迹。季澜霆稍显冷淡,似乎还未彻底接受这件事,只叮嘱她在婚礼前多回几次家便挂断了电话。外公外婆倒是很开心,尤其是外婆,夜深了也不困,跟她聊了好多有关于爱情保鲜,婚姻经营之类的话题。伽芙听得心不在焉的,觉得也是徒劳。
最后是林子安。伽芙还是低估了她的跳脱程度,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女士非常兴奋地问:“以后会不会有小林?”
伽芙疑惑小林是谁?她回答说是她未来外甥女。
“我们没打算有孩子。”伽芙不由得苦笑。
然而林子安也只是随口一问,心里百分百支持伽芙的决定。她今年已经在医院吃尽苦头,她不希望她再吃苦。
过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又问:“有过没有?”
伽芙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心道没感情怎么有?
林子安完全不可思议,“没想到他是个真绅士,可惜那一张好脸。不过你也别浪费你的使用权。”
使用?这两个字眼让她觉得莫名好笑。不过她可没想过“使用”他,相信他也不会乐意被她使用。
通话快一个小时,伽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还做了个梦,第一次梦到晋竹言。
深夜里,耳边老是有孩子啼哭。她从床上坐起来,还是在这个家,头发比现在长很多了,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估计已经是后半夜,窗外一点微薄的光线透进漆黑的屋子里,勉强能够视物。
她摸索着走到客厅,看见晋竹言独自靠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她瞪大眼睛,看他一下一下地拍哄着小孩,整个人沧桑得像好几天没合眼。听到她脚步,他转过头对她疲弱地笑笑,“你去睡,孩子我来哄。”本就深邃的眼窝凹进去,眼下一片青黑,让她想到费城马特博物馆里的人体骷髅。
伽芙给吓醒了,后来一直没睡着。
她确信自己患上婚前焦虑症。
早晨晋竹言来叫她起床时,梦里的乌青眼圈已经悄然转移到她脸上。
他很温存地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为什么失眠?”
阳光非常好,将他照得很清晰,似乎还特意刮过脸了,光洁细腻。
她暗中松了口气。还好,还是那张可以称作是漂亮的面孔。
两只手拉着,她不太清醒地说:“晋竹言,以后我们一定不要有孩子。”
他笑了,以为她单是为这件事忧心,“当然,我们说好的。”
从前没想过,现在更不想要。
他讨厌任何人横亘在他们之间。
“伽芙,我们现在去注册。”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上。
没睡好,她有点起床气,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在镜子前磨蹭好久,黑眼圈还是盖不住,索性放弃了。
登记流程比她想象中还快,云里雾里的,已经成为合法夫妻。拍照时她走神了,想到昨天夜里的梦,冷着一张脸,最后出来效果很不好。回去的车上,晋竹言翻来覆去地看,相当满意。见伽芙闷闷不乐,他安慰:“其实你冷脸也好看。”
伽芙不想理他。
她的那份证件一直拿在他手中,最后她还是想要,但他不给,说是要一起放在保险柜里。其实要用到的情况也不多,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相信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倒也无所谓,她知道保险柜密码,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晋竹言整个人沉浸在快乐的微醺中,他终于有了新的家庭。日思夜想,处心积虑,何止三年,纵使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要分开。
接下来的两个月忙得团团转,婚礼临近眼前,伽芙想不上心也得上心。定制的婚纱已做好空运来,伽芙回老宅第一次试穿,发现整个人比上次量身时又瘦了一圈,林老太太开始埋怨晋竹言没照顾好她。
她没吭声,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焦虑症,加上这星期一直和他练习婚礼上first dance,也便消瘦得快了些。
说实话,她仍然觉得恍恍惚惚的,上次去他公司,是他助理简羽来接,见了她便叫晋太太。她还当在叫谁?明明四下空无一人。也是,她从没想过这么早就结婚。
简助理见她神色,那句“新婚快乐”又生生咽下。他决定不告诉晋总,怕他听了伤心。
第29章 鸳鸯茉莉
也许自己都没有真实感, 外人看来更不像夫妻。
“女士,表情不要这么僵,两个人再靠近一点。”
舞蹈室里, 指导老师头痛地扶额,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
跳个舞,两个人中间像隔了条银河。
伽芙从小到大被人夸惯了, 此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尤其是看见晋竹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心里更郁闷。
“放松, 你不是在跟陌生人跳舞。”
舒缓的乐声里,他拉着她的手,纱质裙摆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从前不这样的, 只是状态没调整好。”伽芙小声替自己辩解, 她不希望自己的能力被质疑。
晋竹言当然懂她的小心思,微笑着靠近一步,“我知道,是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从现在开始, 我们彼此信任,一起完成这件事好吗?”
伽芙受不了这样好声好气的引导, 纵使木着一张脸, 但还是点了点头。
练了好几遍, 两个人总算培养出一点默契, 流利地跳到结尾。只是偶尔的肢体擦碰让她觉得不自在。
他这个人就是爱得寸进尺, 偏偏不让人察觉, 仿佛温水煮青蛙。一支舞跳下来, 后腰、脊背、手臂……若有若无的触碰使她皮肤发烫。
她不知道这样的小动作是否有故意的成分, 盯着他时, 那张无辜的脸总令她怀疑自己太敏感。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舞蹈动作。
伽芙决心离他远一点,可她阻止不了晋竹言主动靠近。课时结束,她叉腰站在镜子旁平复呼吸,面颊上微红,唇色却略显苍白,给累的。
她从小身体底子弱,上次经历波折后,更是大不如前,稍微费神费精力的都会觉得疲惫。伽芙对此一直持恐慌态度,怕自己这样颓败下去,以后做事还得依靠别人。
晋竹言走过来,将水杯递给她。
“还好吗?”
伽芙太渴,拧开盖子喝了好几口,他就站在一旁看着,观察她吞咽的动作,偶然的几滴水珠落下,将她粉黛色的裙子洇出一小块深迹。
他的眼神像粘黏的蛛丝。
“累着了?那我们现在回家。”
她握着水杯,似乎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出弱势,语气中稍带埋怨,“谁叫你选这么难的曲子。”
晋竹言笑了,“又是谁让我随意挑选的?”
曲子越难,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
伽芙皱着眉不说话,将杯子塞给他,转身走了。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对晋竹言发脾气,这是个糟糕的预警。厌恶、憎恨也都是强烈的情绪,她更希望自己能做到毫不在意,不听不看。
尽管晋竹言的存在实在让人很难忽视。
回去的车上,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她偏向车窗,他偏向她。十月末的漓江是最舒服的季节,梧桐渐渐枯黄了,路灯下金晃晃的一片。冬夏轮回,晋竹言第一次发现季节改变可以这样美,也许在她身边,时间也跟着慢下来。神奇到不可思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