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倍感疑惑,诧异地问她:“星星,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响响啊?”
林软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喜欢。”
“为什么?”外婆更惊讶了。
林软星就仔细想了想。
她不喜欢他的衣着打扮,又土又丑;她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傻乎乎的;她瞧不起他每天来巴结外婆的样子,像只哈巴狗。
但是这些好像都不是她真正讨厌他的理由。
让她真正讨厌的是,每次裴响来时,她都能外婆眼中看到一缕奇异的微光。
那是林软星永远都得不到的光芒。
林软星嘴角荡起一抹讥讽,反问道:“外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外人?”
或许是“外人”这个词太过直接,外婆惊得瞪圆了眼睛,不由得坐正了身板。
她年老的双手紧紧攥着手帕,身躯微微颤抖,布满褶皱的脸仿佛遭遇地震般,盯着她一副大逆不道的样子。
林软星想着,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索性将心中的闷气全抖了出去:“我搞不懂,我明明才是你的亲孙女,怎么你不关心我,总是关心他?他有什么好的,他叫你外婆吗?一个聋子,残疾人,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几个字,只会干农活,这辈子估计就这点出息了。我呢,我又会唱歌又会跳舞,读书也比他厉害,我哪点比不上他?”
林软星尽可能用方言讲话,但还是忍不住蹦出些普通话词语。
她知道外婆能听懂。
外婆依然保持着刚才震惊的姿势,听着她讲完所有话。
好像整个人被定住了般。
林软星有些烦躁,外婆口里口外都只提裴响,她要是实在喜欢他,不如把他领养回家算了。
但,要是真这样,那岂不是如了他的愿?
林软星冷笑。
裴响可真能装啊,外婆被他骗得团团转就算了,连她差点也上当。
“可是……”外婆动了动嘴唇,还想多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叹了口气,“响响是个好娃娃啊。”
她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分,佝偻的身子陷在窗户阴影里,布满沧桑。
林软星从她身上看见了一道鸿沟。
那是岁月无法跨越的鸿沟,也是她和外婆之间最大的隔阂。
她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印象里母亲总是和外公外婆吵架,为什么总想着离开这里,虽然每一次争吵都以她的叛逆结尾,了无后续。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软星忽然止住了嘴。
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
看着外婆沧桑的背影,林软星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的沉寂就像落入大海的石头,激不起半点浪花,凝重又略带愁苦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无声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清晰分明的界线。
“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喜欢。”林软星动了动唇。
于是她抛下这句话后,匆匆回到楼上。
在爬楼梯的时候,她的眼角瞥到窗户外,看见院门口闪过一抹蓝色的身影。
林软星一愣。
但随即她意识到他又听不见,就继续抬步上楼,把厚木板踩的噔噔响。
第8章
之后,裴响看她的眼神就不那么炙热了,虽然目光仍然清澈,但对她似乎有几分疏远。
林软星不知道那天,她和外婆的聊天,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再也不用在裴响面前装模作样了,她也乐得轻松。
期间,裴响还是每天定时来帮外婆干活,但两人都默契地互相无视,努力避开对方。
甚至连眼神都不想交集上。
可偌大的院子,进进出出,裴响难免会撞到她跟前。
她的讨厌,是能从鸡蛋里挑骨头,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能让她看不顺眼的那种。
每到这时,她就毫不客气地对他翻白眼,嘴里嘀咕着:“恶心。”
而裴响只是扫了眼她的唇形,就垂下头去,不再看她,默默与她拉开距离。
她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她的后妈。
别扯什么狗屁爱情,要不是为了钱,她才不信以她的身材美貌能看上大腹便便的父亲。
以前她瞧不起那些二流货色。
而现在,连村里的狗都觊觎上她们林家了。
都说狗是老人家不错的陪伴。
林软星觉得,要是外婆真养了裴响这条狗,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反咬一口。
她才不信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他只是擅于伪装罢了。
至今,她还记得小时候,裴响还是她的跟屁虫的时候,双手捧着只死了的小狗崽,跟献宝似的捧至她面前,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般澄澈无辜。
她被吓得尖叫,可他还在笑。
直到她满脸嫌弃地让他扔掉,抱着胳膊躲得远远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才收敛起笑容。
“可是,你说你喜欢的。”
她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茫然不解与受伤。
那时候她就觉得裴响脑子不正常。
有病。
不过她转念一想。
如果是外婆被咬的话,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
婆孙关系陷入冰河后,林软星也更加宅不住了。
外婆依然每天给自己找点事做,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林软星则照常出门闲逛,即使阴雨天也不忘带把伞到处闲逛,外婆对此倒没有多加约束。
在鹅岭村呆的越久,林软星就越清醒地明白,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所有人在这都有归属,而她没有。
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外人。
有好几次,她想去隔壁镇上看看。
但一听说村里的交通工具仅有三轮车和摩托,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着三轮车去镇上,有损她的形象。
她可不想这么狼狈。
摩托?更不行了。
村里拢共也才三辆摩托,而且大多都是用来运货的,脏兮兮的不说,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也不轻易开,毕竟油费贵。
当然,她不愿搭摩托车,还有另一个原因。
之前邻居看裴响每天来给外婆干活,以为林软星和他的关系不错,就用儿时的话打趣他们:
“响响,你小时候不是说想讨星星当自己老婆吗,现在星星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娶她啊?”
结果林软星闻言,当场嗤笑一声:“做梦吧他,我就是嫁条狗都不会嫁给他这种残疾。”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平时喜欢聊八卦的大妈,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那天,林软星看见裴响的脸色分外苍白,眼中卷着浓浓的忧郁,清瘦单薄的身形僵硬地依在院门边,仿佛风中飘零的落叶,摇摇欲坠。
林软星却并没有放心上,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甚至对能伤到他的自尊心而感到开心。
反正他就是条下贱的狗。
后来,林软星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好了起来。
裴响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还出言伤人。大家都说她不懂得知恩图报,是个白眼狼。
林软星才不在意。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被人恶意传绯闻的事,这种流言蜚语根本打击不到她。
不过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搭顺风车的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村里是没有人会愿意载她的。
出不去村,只能日复一日在山脚下转悠。
林软星越来越觉得无聊,乏闷,困顿,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有时候烦了,路边的野草都得被她踹上两脚。
她每天盯着手机上的信号,刷新着无人问津的微信,心里愈发焦急,也愈发烦躁。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她恨不得立马打十几个电话过去,质问父亲到底死了没,还管不管她这个女儿。
但多次的尝试失败后,她知道父亲的电话是打不通的。
死了这条心。
可总在这里磨着也不是办法。
林软星想出逃了。
她甚至打开地图,想找找出去的路线,让她暂时回到城里,哪怕不能住家里随便找个宾馆住都行。
她快要被折磨疯了。
可是这山村太过偏僻,地图上甚至没标出地名。
林软星只能透过放大后的卫星地图,看见葱绿山岭中参差点缀的一片白色,那是村里的白墙黑瓦房。山路蜿蜒,与盘错在村落中的溪流交织,更分不清南北了。
林软星的逃跑计划只短暂酝酿了两天。
第三天的清晨,天灰蒙蒙刚亮,她就拎着行李箱偷摸溜出了村庄。
湿漉漉的石板路又凉又滑,她小心翼翼地推着行李箱的滚轮,生怕吵醒邻居家的狗。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林软星甚至都来不及打伞,只顾着急匆匆朝村口走去。
路过村口水井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裴响家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照在窗户上,映出他削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