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软星立马加快了脚步。
离鹅岭村最近的公交站,就在山的那一头。
林软星一想到自己即将逃离这落后的山村,心情都愉快了几分。
去哪儿都行,反正这里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她的脚步轻快,很快就将鹅岭村抛之身后。
外婆家那幢二层的砖瓦房,也在视线里逐渐模糊,最终化为一个黑点。
林软星站在停车牌底下时,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大石总算消失了。
她分外愉悦地看了眼时间,决定等下一班大巴车经过的时候,就拎上行李离开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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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久失修的山路坑坑洼洼的,积攒了不少泥泞的水洼,头顶的树叶还在啪嗒啪嗒掉水珠。
林软星捶了捶自己站得酸痛的双腿,皱起眉头。
她在这等了快两小时了,竟然一辆大巴车都没看见。
昨晚她分明做好了功课,通过邻近某城镇的学生发帖得知,他们这里的大巴每周四一趟,错过就得再等一礼拜。
而且从来都很准时,早上八点就出发。
等不到大巴车,林软星也坐不住了,就拎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很快,她就看见了上次造成撞车的始作俑者。
这块巨石半陷在山体力,半搁置在马路上,挡住了部分去路。
听说原本这里并没有石头的,好像是前些天下了大雨,山体滑坡,这块巨石就顺着山腰滚了下来,砸在了柏油路上。
大巴车司机没有提前得到通知,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酿成了惨祸。
上次那辆失事的大巴车早被人拖走了,周围只剩下残留的玻璃碎片和塑料残渣,仔细看还有凝结在土壤中的暗红色血痕,隐隐散发出腥臭味。
林软星看得头皮发麻,立马捂着鼻子快速朝前走去。
行李箱车轮在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摩擦得哗啦啦响。
柏油路上实在是太安静了。
比村里还安静。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山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剩下头顶簌簌的落雨声。
远处的水雾也迷迷蒙蒙的,将底下的村落彻底笼罩住,只留一片白色。
林软星瑟缩着肩膀,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却没带伞。
雨丝扑面而来,将她今早刚化好的妆冲得花乱,眼影落在睫毛上,让她视线变得模糊。
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就算今天大巴车不来,她也再也不会回去了!
她要逃离这里。
她要回到城里去。
只是不料临近中午,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顷刻间大片乌云笼罩住天际,沉甸甸的雨云压垂在头顶,随着一道轰隆的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仅是一瞬间,林软星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林软星仓惶地找了处枝叶浓密的大树躲雨,身体紧贴着树干,用外套遮挡住头顶的水滴。
手中的行李箱也被她扔在一旁。
忽然间,林软星有些后悔。
早知道她就该提前看好那该死的天气预报。
好景不长,前方的大树忽然响起咵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闪电劈过,大树轰然倒下。
那一瞬,林软星吓得魂都飞了。
在头顶的闪电噼里啪啦响起时,林软星胆战心惊地拎起行李箱就往前跑。
小学的科学课就告诉过她,雨天要离大树远一点。
只是情急之下,她全然忘了雷雨天的危险,尤其在这昏暗的山路里,她不认识路,也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寻找避雨的地方。
可是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窄。
周围的树枝也愈发繁茂,灌木丛里布满荆棘,一不小心就会刮伤。
裙子在茂密的丛林中无疑成了绊脚石,好几次,她险些被那些树枝给绊倒。
迷路了。
等林软星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一个趔趄,滑倒在一片灌木丛中。
半人高的灌木丛淹没了她的身躯,带刺的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臂,脆弱的身体在她跌倒瞬间,扭伤了她的脚踝。
林软星疼得直皱眉头,大声呐喊。
但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无人的山林里,显得如此无助。
人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
尤其是此刻,这片黑黢黢的山林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
林软星顾不上脚上的疼痛,慌忙掏出手机,下意识想拨打110。
山里的信号本就不好,加上下雨,此时那消失的信号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
她后悔了。
林软星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来这该死的山村。
也不知道呆坐在灌木丛里多久,林软星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冰湖中。
冰凉的雨水从脸颊钻进脖子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脚上的疼痛像钻心般疼,疼得她根本直不起身子。
“有,有人吗……”
她的声音颤抖且微弱,身体抖如筛糠。
无人回应。
一股绝望之情从心底蔓延,慢慢的,如爬山虎攀上高墙,将她的心紧紧攥紧。
要死了。
这次真要死在这里了。
那一刹,林软星连自己死后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表情都想好了。
她知道父亲肯定是松了口气,没了她这个累赘,他也不用再每月给她打钱,以此弥补他心中对亡妻的愧疚。那个女人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可以放肆地花着父亲的钱,去包养小白脸。
林软星恨死她了,也恨死父亲了。
甚至此时,她忽然憎恨起死去已久的母亲。
要是当初她没把她生下来多好,她就不用来到这偏僻的山村,也不用经历这些折磨。
都怪她,非要生下她。
她也恨她,恨死她了!
林软星的眼里充盈着愤懑,憎恨的因子在胸腔发酵,彻底爆发。
她死死抓着地上的野草,锋利的野草将她细嫩的手刮出了一道道口子,她也浑然不觉。
人在将死之前,连疼痛都会忽略。
尤其是在此时愤恨的林软星身上,她疯狂地想着,自己在这里死了多么不甘,但又无人会在意她的死亡,反而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或许,她就不该生下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种折磨,或许死亡反而是种解脱。
泪水逐渐注满她的眼眶,与雨水融为一体。
林软星攥着野草的手逐渐收紧,在胸腔中闷声挤出一道呜咽。
很轻,轻到听不见。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软星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雨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个高瘦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T恤衫,撑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用手拨开灌木丛,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看见他眼里的惊慌。
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她一怔,攥着野草的手蓦然松开了。
第9章
这是裴响第二次救她。
林软星甚至都不知道,偌大的山林,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难道他真的属狗的,能寻踪觅人吗?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外婆家的,只记得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有股熟悉的腐木香,抬眼还能望见那布满蜘蛛网的墙角。
裴响背上的肋骨削瘦,硌得慌。
她颠簸着,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甸甸压在他的背上。
外婆看见她,哭得跟泪人似的。
林软星知道,她哭只是因为内疚,没有看管好她,导致她现在只能狼狈地躺在床上。
同样是惺惺作态,林软星甚至觉得自己的演技比她好多了。
林软星挤出乖巧懂事的笑容:“外婆,我没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她和外婆身上。
当初第一次见时,外婆也是这般疼爱她,让她误以为自己找到了血脉相连的归宿。
可自从撕破脸后,她切实地看见外婆那双慈爱眼里以外的凉薄,那颗根深蒂固的种子正扎根在她心壤上,这是她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外婆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什么,但林软星已经不再看她。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看着墙角那只小小的怪物在细密的蛛网上四处攀爬,将还在挣扎的猎物塞入嘴里,一口一口吃掉。
忽然间想,要是她也能被蜘蛛吃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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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陈大夫来看过一次,给林软星的脚缠上了厚厚一圈绷带,还特意架了两块木板固定。
陈大夫说,她这脚扭伤得厉害,不过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临走前将涂抹的药膏放在了桌上。
墨绿的药膏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浓郁的药香铺满整个房间,给潮湿的空气增添一股闷腻的感觉,林软星捏着鼻子看裴响给她换药。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很轻柔,神情专注到像在描绘一副古代仕女图,低眉顺目,凝神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