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津杨!”
有人被猛捶了两拳后背,“咚咚”两声闷响,像在击鼓鸣冤。但他还觉得不够似的,竟跟人索要巴掌让她解气。后者气消没消不知道,毫不客气地直接一口狠狠地咬在他的肩颈上,连带着温热的呼吸像一只缺氧的小金鱼,一口一口地抵在他颈窝处,仿佛劫后余生地喘息着,闹到这里才算停下来。刚才一触即发的气氛又在瞬间只剩一片滚烫的沉默。
许久谁都没出声,但也没听见脚步声。俞津杨抱着她站在客厅中央,月光从窗户边洒进来,脚步是没敢动一步,杵在那良久后。
客厅里才有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带着暧昧男女的喁喁私语。
“怕么?”
“什么?”
“我真上楼梯了,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
“你最好两只脚都同时迈出去。”
“那不行,那得摔。李映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不要上楼?”
“你真烦,爱上不上。搞这么多call back干什么。”
“谁先开始的?过期不候谁说的。”
“……”她哑口无言。
四一哥的浪漫真是无处不在,连二楼的吊顶都有音响嵌着,这会儿歌曲又切回“wait a minute baby”那段慵懒的旋律。
俞津杨刚一推开卧室门,李映桥直接仰头吻住他,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低低“唔”了声,手不自觉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嘴里含糊说:“等会儿,我拉个窗帘。”
事实上,拉窗帘这个过程中,两人也没闲着,俞津杨被人缠着亲,他也不敢躲,怕她生气,只好把人背过来亲,一边应付着她不安分的手脚,一边去拽窗帘,起初他只是浅浅的回应,等窗帘严丝合缝地一合上,他直接捧住她的脸,不带一丝犹豫地加深这个吻,最后他索性把人抱起来,放在儿时那张书桌上同她慢慢接吻。
李映桥气息全乱,他反倒没有,亲了会儿,撑着书桌边沿,让她慢慢缓会儿,见她呼吸平缓下来,又毫无顾忌地低头去吻她,几番纠缠后,他气息也乱了,把人抱起来去了浴室。
紧跟着,他俩想起来,今天停水了。
李映桥靠在他的肩头笑:“我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不白来。”俞津杨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让她彻底脸红心跳的话。
李映桥感觉自己像个稻草人,他只不过是随手溅了点火星子过来,就把她给烧了个一干二净,缴械投降。
俞津杨自己耳根也几乎是红透,纯得几乎要滴血,却还在哑声追问:“想吗?我可以试试。”
屋内再无其他声音,只余一些黏腻的声响——
好像被雨淋湿的月光砸在僻静的青石板上,而有人用手指拨开湿漉漉的湖面,淋淋漓漓地上了岸。
***
李映桥那晚彻夜未眠。
从她抓着俞津杨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开始,从他反手握住她的腰开始,她窝在俞津杨的怀里,拼命压抑自己的呼吸,好像一尾被潮汐扔上岸的鱼,惊慌失措又等着浪潮地袭击。直到她停止喘息,用手堵着眼睛再次埋进他怀里。
只有经历过后她才知道,这种事到底有多荒唐。其实她和他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维持这种类型的关系。更荒唐的是,直到她离开,她和俞津杨的视线就再没对上过,一个比一个撇得快。
第六十章
俞津杨也整晚没睡,他下楼去拿矿泉水洗手,就在客厅沙发上不知不觉坐了一晚上,等他再回神的时候,窗帘的缝隙里渗进了晨光。
俞津杨是用矿泉水洗完手后,才意识到刚才有多乱,两人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然而洗着洗着,他就没忍住,撑着洗手台笑出声,笑着笑着,视线又不自觉低下去,落在刚做了荒唐事的手指上。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开始走马灯了——
五岁踏上那辆海南到南来市的列车起,他那时就觉得列车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他记得,那时唐湘女士酒店管理的工作很忙,为了晋升,她周末还要学各种语言,不光是英语。唐湘从一开始连check-in和check-out都要犹豫甄别,到后来她已经能流利地用法语和VIP客户对话,还能简单地教他用法语和外国友人对话。
那几年他大多数都被寄养在一个老太太的家里,那个老太太叫杨阿婆。他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在踏上那辆列车之前,他其实一直叫唐杨。后来唐湘准备带他回丰潭,和他打预防针说你爸爸是个爹味特别重的大男子主义奉行者,让他提前适应自己要跟爸爸姓。
那时,他才知道,唐湘其实只打算和他生活五年。
杨阿婆是个很有爱的人。她经营着一家面包店,收养了很多流浪动物,也正因为如此,被城里的子女嫌弃,赶回乡下了,但镇上的人也不喜欢,经常有人举报她。
杨阿婆就跟个过街老鼠一样,隔几天就要换个地方生活。
后来她开了一家小面包店,因为她经常给邻居们分派免费的面包,邻居们吃人嘴短,也不再举报她。
于是杨阿婆继续收养很多猫猫狗狗,那时候他每天蹲在门口帮杨阿婆喂猫喂狗,杨阿婆会奖励他很多小面包,他在海南多数的时光就是蹲在那家面包店门口默默地等妈妈来接他。
有时候唐湘出差,杨阿婆会支一张小床给他,让他睡在店里。但杨阿婆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小时候发烧烧着就哑掉了,和他的小姑一样,也是因为发烧。
唐湘说他们那个年代,发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小时候身体一向皮实,直到五岁发了第一场烧,当时杨阿婆急得团团转,一整宿都没睡着觉,一个劲儿地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多讲话,生怕他变得跟自己一样。
于是一刻也等不了,那么小一个老太太,手掌跟老树根一样的干枯,却一把背起他,两只手死死地扣住他的腿弯,然后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医院去了。但她不会说话,连挂号缴费都不知道在那,只能双手合十向路人频频作揖,一个劲儿地求别人救救他。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也只有这两个女人。对成年男人的概念很模糊,尤其对父亲这个角色,他不知道男人在这个世界上作用是什么。
所以刚到小画城的时候,他对俞人杰其实没什么感情,甚至有点烦他,因为他总招惹李映桥,而李映桥斗不过他爸,只能拿他的后脑勺撒气,他烦不胜烦。只是后来他发现俞人杰很爱这个家,所以他开始决定爱他。
从海南到南来这趟列车大概要十个多小时,很漫长。虽然他对父亲这个角色不抱期待,但对世界还是充满童真和好奇的。
因为俞津杨出生在海边,那时他觉得如果世界是海洋的话,列车就是善良且克制的鲸鱼,把想要到达另一片海的他和妈妈一口吞下,却能违背动物的本性不嚼他和妈妈,等抵达他们的海域,再把他们安然无恙地吐出来,转身又用它们的脊背劈开浪花,去接其他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人类。
这样的发明,怎么可以不伟大?后来在丰潭火车站,他看着李映桥一个人拎着行李踏上北上的列车开启她的求学之旅。列车的伟大之处在于,任何人坐上同一趟列车或者交通工具,也都变得公平而被动,没有人能让飞机停下,也没有人能让一趟列车逆行。
他时常想,善良又克制的鲸鱼会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她会有远大前程。
从小唐湘给他灌输的思维里,说得最多就是男性只会阻碍女性的远大前程,女人如果只是把男人当作情绪抚慰剂,这样的女人在事业上绝对不会差,也不太容易吃苦。不吃苦很重要,因为会吃苦的,只会一直吃苦。
所以唐湘当时和他讲,妈妈一直没有明讲,其实一开始我和你爸爸一样是反对的,但并不是因为李武声的关系,只是因为桥桥的性格。桥桥是她最欣赏的性格,却又是她最不想要成为儿子伴侣的性格。在这点上,她坦然承认自己的私心。
俞津杨也终于在这个夜晚,想明白了自己母亲的局限性。她还是那个年代出生里意识比较超前的女性,但她又没有完美到面面俱到,因为根系始终在这片迂腐土壤里,她无法真正做到现如今的超脱的独立女性那样完全客观地看待李映桥的精神和人格。
但他并不介意,李映桥更重事业还是更重他,或者说,甲乙丙丁,他可能都排不上号,排在他前面,甚至还有一大堆人,李姝莉毋庸置疑的第一位,梁梅或许是第二,他如果能在她心里勉强排到第三,他都觉得自己牛逼了。
俞津杨看了眼手机:凌晨五点半。
他给李映桥发了条消息:早安,睡了。
两人有一周没见面,李映桥甚至都给没给他一条消息,俞津杨周四下午去了一趟景区办公室,只有吴娟在,他问她要了小画城的招商信息。走时才问了句:“你们桥总呢?”
吴娟说不知道啊,桥总最近神神秘秘的,迟到早退,好像生怕在景区遇到什么仇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