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暄拦在她身前,淡声道:“若我不让呢?”
薛元音轻抬下巴:“这可由不得你。”
话落,一柄看不清从哪出鞘的短刃直击他面门,刃势逼人,迫使着章景暄往后退去。
她武功功法在他上乘,章景暄不能被她近身,退至数尺之外,道:
“我并未想拦住你,只是想问你几句话而已。”
回答他的是薛元音手握一柄锋利的短刃径直刺来!
章景暄眉骨微微压了下来,调动内息,抬掌虚空抵挡她的刃气。
薛元音知晓章景暄内功不浅,能隔空挡刃,虚晃两招骗掉他的内气,旋即猛然探身刺向他的胸肺。
电光火石间他闪避不及,站在原处未有动作,薛元音控制着自己的短刃不歪不避,却只听清脆的“叮”声,短刃刺在他身上,却不是穿透皮肉的声音,更像是撞在什么铁甲上。
章景暄被她毫无保留的力气撞得后退两步,抬手捂住心肺处。
薛元音看着他毫发无损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什么——章景暄竟然趁着方才沐浴更衣的间隙,在外袍里穿了软甲!
空气有些安静,她打量着章景暄,章景暄也放下了手,抬眸平静地看向她。
薛元音收了锋利的短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站近了后必须稍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她不知该是什么心情,或许是庆幸,或许是失望,或许是觉得尘埃落定,命运终于回到正轨,本该如此。
她慢慢地道:“原来你真的在防备我。”
章景暄轻声道:“原来你真的会捅我。”
薛元音觉得有些可笑:“你若信我又怎会穿软甲?”
章景暄缓慢地道:“你不捅我又怎会知晓我穿了软甲?”
薛元音没话可说了,的确如此,在结局落地前,她与他,谁都没办法全然相信谁。
是她太大意,总觉得他都对她如此放纵了,总该再纵容她一回。
“对不起。”
薛元音忽然低声道了歉,旋即把木匣放进包袱,挽在臂弯间,跨出书案,转身想走。
章景暄倏忽道:“你上次不来朱月宫赴约,反而与柳旻言去城北爬山赏景,是自愿的,还是有旁的原因?”
薛元音背对着他,本来已经快要跨出偏殿,听到他这句问话,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得了。
她眼眶泛上了酸,险些因为他这句问话而掉下眼泪来。
她抿了下唇,强忍着没有答话。
章景暄道:“是薛昶将你关了起来,是不是?亦是他逼迫你订亲,是不是?”
薛元音盯着自己的鞋尖,咽下喉咙间的堵涩,低声道:“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本来她以为身后不会再传来答话声,谁知章景暄轻声回答道:
“于我而言,很重要。”
薛元音放在身子一侧的手慢慢攥成拳。
她并未回答,但章景暄似乎不再欲要追究答案,只道:
“我知道了。”
薛元音忽然转头,望向他道:“你是要输了我们的赌约吗?”
章景暄有一瞬间的停顿,像是回避,却又眼神直视着她,道:“你想知道答案吗?”
薛元音被他看得有一瞬间失神,下一秒匆匆撇开头,回避了他的目光,道:
“我有个东西暂时寄放在你这里,你帮我保管好,等下次再有机会来,我会问你要。”
她挽了下臂弯的包袱,转身往朱月宫大门处走去。
“薛元音。”
章景暄甚少如此喊住她的名字,薛元音身形微顿,听到他轻声道:“别受伤。”
薛元音维持平稳这么久的心跳终究是漏了一拍。
她没应声,步伐急促地走出大门,没敢回头看。
推开大殿朱门,踏进夜色,被漆黑迷了一瞬间的眼,薛元音冻得一个哆嗦。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勇敢,甚至是怯懦的。
她甚至不敢向他求证一句,你方才那些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该不会是想说喜欢吧。
……
待薛元音走后,在大殿内的章景暄缓缓揭开外袍,垂眸看向心肺处。
软甲微微凹陷下去,只差一点就刺中软甲旁边的皮肉。
他合拢外袍,听着外面皇城方向隐隐响起的兵甲走路声音。忽而想起什么,他转身走向书案,微顿,用力拉开木屉。
只见那幅仔细描摹了他祼体的画作静静地躺在这里,卷起来用丝帛打的结扣认真又仔细。
章景暄拿起这副画作,垂眼打量半晌,心头闪过一抹荒诞之感。
他忽然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谁能想到,她那般喜爱他身子,千方百计想要将它描摹下来,带回去压箱底,最后竟然放手让画作回到他手里。
她真的很倔强,也很傻。
他生平最厌受制于人,唯独做了这一件出格的事情。然而他亲手交给她的把柄,她又还给了他。
第63章 宫变。
薛元音走出朱月宫,身上只留短刃,将包袱递给等在路边的拂珠,让她带着笔墨纸砚回府。
旋即她动用轻功,踩着路线奔向皇宫的方向,沿途隐隐感到林间埋伏的兵卫气息。
在她听到祝祀官落在太子身上时,她就知晓冬祀盛典并不如豫王一派所想那般顺利进行,中间一定出了差错。
如今愈近皇宫,愈发能感知到高深内息在附近横立,她知道,这场宫变终究是来了。
只是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月高悬,夜深了。
薛元音停在西华门门口,仰头看着前方黑夜里辉煌肃穆的宫闱,瞧见西宫门处薛昶留下的副手打出来的暗号,紧了紧手里的短刃,轻轻舒了口气。
她走近,与副手交接好,守在西华门处。
副手面色冷肃,道:
“我进宫去帮侯爷和豫王殿下,今夜豫王动用手里的兵卫逼宫,欲意强行逼迫圣上篡改立储诏书,此举破釜沉舟,不胜利即死。既然豫王和侯爷都让薛大小姐守着这最重要的西华门,那么请大小姐无比拿出真本事来!等着豫王殿下事成,京畿府兵悉数被引至东华门,而高家公子会从东华门暗暗前来西门接应你。”
他话音落下,听见皇城里一声悠远的钟声。
“当——”
子夜敲响的钟鸣在沉闷的夜里回荡,顷刻间,皇宫里隐隐传来兵戈打斗声,嘶吼声喧天震地。
薛元音朝着副手点了点头,缓慢又虔重地应下:
“我知道。”
副手微微颔首,提起剑迅速进入皇宫里,渐渐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薛元音清点副手给她留下的一支己方兵卫,转过身来,守在西华门前,看着黑夜里远处隐藏的头盔缨穗。
西华门看似被他们的人占据,但她知道,敌方的人只是暗自蛰伏,暂时没有来剿杀他们而已。
圣上缠绵病榻,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东宫兵卫有相当一部分归章景暄筹谋部署。他那个人,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待时机成熟,两方人马会互相围剿,而她与他,终将拔刀相见。
-
章景暄从朱月宫出来,在夜色中与前来寻他的几方兵卫汇合。
京城的兵力如今都被调来这里,东宫亲卫负责拱卫太子,以防刺杀,秦放率领禁卫军保护圣上安危,同时分出禁卫在皇宫里与豫王的兵马周旋。
当然这些人手是远远不足的,前来寻他汇合的是掌管京畿府兵的宣平公及其嫡子。
他们不能落于下方,但也不能太快占上方,待到豫王所有兵力出动之时,他们才能收网。
对于今夜的安排,早在祭祀开始前就已经与圣上一起部署妥当。章景暄一边从宫外抄小路往南边正午门走,一边吩咐道:
“劳烦国公爷从京畿府兵里抽出三队兵卫,宁大人与宁世子你们二人各率一支进宫,配合北衙禁卫军抓捕高詹和薛昶。”
高詹是高嵩霖的父亲,也是豫王党的中坚力量。
宣平公颔首:“本官知晓。”
章景暄朝他拱了拱手。
宣平公乃武将出身,掌握整个京畿府兵,又是皇室宗亲郡主的岳丈,实打实的皇家人,交给他,算是高詹和薛昶碰上了劲敌。
宁褚打了个手势,兵卫迅速分成三支,森严有序。他看向章景暄,道:
“还有一支如何安排?”
“调兵令给我。”
章景暄一边从正午门快步进宫,一边道:“余下府兵进宫全力围剿豫王,待他落网,与东宫兵卫里应外合去捉拿东、西华门的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