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音见他迟迟未答看,心头几分雀跃直直往下跌坠,紧张地问道:
“不好看吗?”
章景暄指腹摩挲着折扇扇柄,语气听不出波澜,带着惯常的温和与从容不迫,道:
“寻常模样吧。”
薛元音有点失望地啊了一声,心头不太高兴,攥着裙摆率先往前走:
“哼,谁要你觉得好看啊!我才无需你稀罕。”
章景暄唇边勾出些微的笑意,眉峰轻轻一挑,慢条斯理道:
“与你从前平日一般的模样。比巷口那家胭脂铺门口新摆出来的海棠花,更耐看几分。”
薛元音怔了一下,扭头惊讶地看向他,轻缓地眨了眨眼。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从前的寻常模样,就如同今日的打扮一样,很好看?
听懂了话中深意,她莫名觉得脸颊烧红,忙不迭出声道:
“你、你夸人还不直接夸嘛!拐弯抹角的,生怕我能听懂似的。”
章景暄折扇合起来,握在手中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顶,慢悠悠踏出院门,道:
“夸你还听不懂,怪得着我?”
薛元音轻抬下巴,甩动着腰间的铃铛老子,欢快地一声轻哼:
“小爷天生丽质难自弃!你懂得欣赏,那是小爷赐予你的福气,懂不懂?”
顿了顿,她决定原样回报之,遂道:
“那我也夸你一回,你打扮一下也勉强算得上俊朗。”
章景暄语气没什么意外,理所当然地道:
“无需你来夸,我自然知道。”
薛元音:“……”
-
薛元音和章景暄出门的时候,晚霞将天边染成火烧云。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摊贩叫卖什么的都有,时不时有笑闹声自两侧传来,他们走在其中,身上也沾染几分世间烟火气。
薛元音喜欢这种感受,难得感到放松。薛府连个姨娘都没有,父亲成天忙于朝事,她平日用膳都是一个人,也没有空闲上街玩,鲜少这般融入市井中。
偶有小娘子经过时,会不自觉放慢脚步,悄悄打量章景暄一眼。她们自以为很隐蔽,但对于薛元音这种会轻功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
薛元音瞥一眼身侧章景暄悠然从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他打扮一下确实很有吸引小娘子的资本。
她感觉自己也顺带被一群小娘子的视线钉成了马蜂窝,不由嘀咕一声:“招蜂引蝶。”
章景暄耳力好,自然听得清楚,淡声道:“我本身如此,又不是故意装模作样。”
大抵他也对那些视线感到厌烦,自身教养又做不出摆冷脸的行为,于是把正拿在手里摇着的折扇收了起来。
本是欲要扮作富贵公子才拿的折扇,这收起来之后便显得稍微没那么招摇过市了。
此时天色尚未全暗,没到县令他们去怡香楼的时候,他们时间充裕,遂先行去市集采买罗盘需要用的材物。
做个简易罗盘需要用到木材、朱砂笔、刻刀、刺针、灯芯草等等。
木材秦放自己伐了,正在雕刻做罗盘的雏形。他们要买后面几种东西。
在文墨铺子买了朱砂笔、药铺买了灯芯草后,其余的东西都去杂货铺买。
薛元音摸出荷包,忽然发现他们没有更多的银钱了!
剩下几两银子要留着等会去怡香楼,不能再动用。
他们没带够更多的钱!
杂货铺掌柜看着面前富贵打扮的公子和小姐迟迟不付银钱,并没有怀疑他们没钱,催促一声:
“一共一两银加两百文。”
这两人气度出众,仪貌不凡,瞧着像是出身富贵的小夫妻。一般都是女主人带银子,于是他对薛元音道:
“客官您看……”
薛元音一时没了主意,又不好意思说赊账,于是看向章景暄。
章景暄沉吟了下,对掌柜道:
“掌柜的,我与娘子出门急,银钱没带够钱,不知能否能用他物暂时抵用?”
若是旁人这么说,掌柜的定然会怀疑骗子,让护卫把不付钱的人押去官衙。
但面前这两人的矜贵和雍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瞧着就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生活优渥,并非寻常人能有的气度,出门忘记带银钱也是情理之中,遂笑说:
“一般来说咱们这样的小铺子不接受赊账记账,但客官一看就是贵人,抵用之物定然也是极好的。不知是何物,我先瞧上一眼?”
章景暄掏出袖内两柄折扇,递给掌柜道:
“折扇乃我亲手所绘,材质精贵,烦请掌柜的瞧一瞧,能否用作抵物?”
掌柜的瞧见那折扇,心里对于眼前两人的身份又笃定几分。
他们县城也偶有其他城里下乡来体验市井疾苦的世家公子,听闻那些人平日出行的派头就是手摇折扇,以示才子风流。
他们县城那些富户人家少爷也有样学样,在庙市这样的节日里,三五成群握着折扇招摇过市。
但他们都没眼前这个公子更有气度,甚至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掌柜小心翼翼接过两柄折扇,打开细瞧。
扇柄雕刻莲花纹图样,扇面精美雅致。一个扇面是万顷山河、松岩耸峙,另一个扇面是孤芳月下、美人提灯。
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却都漂亮得很,甚至可谓株工绘笔墨,精巧夺天工。
掌柜自诩见过一些好东西,这会儿也忍不住连连赞叹道:
“好扇!好画!”
薛元音知晓章景暄有很多折扇,章子墨曾说过他堂兄练习丹青就是在折扇上面练习,书房里堆了一百多柄折扇,都积灰了。
但她从没注意过扇面画的是什么,这会儿才瞧清他笔下功夫有多精巧,不管是山河还是美人,寥寥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
薛元音不可思议道:“章……李大柱,这扇面都是你画的?”
章景暄没答,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掌柜的更喜欢那副美人提灯,但比起来美人提灯,显然更一个大山大河扇面更好卖,遂要了山河扇面。
感觉自己占了便宜,他又道了声谢:“公子画工炉火纯青,这画我就腆着脸收下了!”
买好罗盘用的材物,他们给寄存在掌柜这里,等回去的时候来拿。
薛元音走出铺子还在研究这柄美人扇面。
乌发如墨,杏靥桃腮,酥胸柳腰,实在是他画的太好了,美人形象跃然纸上,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于章景暄这样的世家谦谦公子之手。
她看来看去,心里竟有点说不出的滋味,问道:
“你这美人画得挺好啊……画的谁啊?你还有什么红颜知己?”
章景暄瞥一眼,见她如此钻研,答道:
“临摹的是前朝顾大师的美人画作。我画美人极少,手艺生疏,这幅画不算好。”
这也是为什么掌柜要的是山河扇面。比起美人,另一柄扇面无疑更流畅精妙。
薛元音:“……”
手艺生疏?她还真一点都瞧不出来。
薛元音失去兴趣,把折扇塞给他,道:
“你那些折扇都快没了,这柄美人扇你自个儿留着吧。”
章景暄接过折扇,掩去眼底深意,不动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
少女已经把方才的事情丢到脑后,脚步欢快地探头瞧着路边摊贩的新奇玩意儿,眼眸晶亮,金灿灿圆润润的珠串在耳畔轻晃,腰间铃铛一齐叮咚作响,对于背后他投去的目光毫无所觉。
章景暄收了视线,把折扇挂在腰间。
等会去怡香楼,为了装成富家纨绔少爷,这柄折扇还会用到。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柄美人扇会被她收缴了去。
但通过试探的结果来看,她或许根本没有联想更多。
……
两人买完制作罗盘所需之物,天色已经开始渐暗了,路边灯盏沿途亮起来,可见明光摇曳,灯火朦胧,行人如织。
怡香楼这会儿还没开门,薛元音和章景暄在街上慢悠悠地闲逛。
今日是中秋节,街上热闹得很,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有着偏安一隅的风俗和宁静。
前头围了很多人,中间筑了个高台,上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时不时传来喧闹的呼声,伴随阵阵喝彩声。
周遭有人快速走去,兴奋交谈着:
“诗会!是诗会!快去看看头名彩头是什么!”
“……”
薛元音甚久没参与过这种盛会,兴趣极浓,扯住章景暄的衣摆就着急忙慌地往人群里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