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看她一眼,轻笑了声,不经意似的说道:“许是我看你可爱呢。这个理由,大小姐能接受吗?”
薛元音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聋了,看了看这身寒碜的打扮,耳廓燥热,难以置信他会这般评价。
但他语气不像嘲讽,她脸颊又有点儿烫,道:
“你、你、你莫不是瞎了吧!”
章景暄敛了笑,轻道:“想买便买了。”
看到掌柜的拿了几件精巧漂亮的裙衫过来,两人止了话头。
薛元音走过去,瞧着眼前琳琅满目、鲜妍夺目的裙裳,心头慢慢鼓起隐秘的雀跃。
比起来男子衣饰,她确实更喜爱裙衫,只是很久没有这般认真去挑选了。
章景暄倒是无意间实现了一个她心心念念的小愿望。
衣裳各有千秋,摆在一起漂亮得很,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抉择。
薛元音最终瞧中了摆在最中间的揉白色罗衫、绣着朱红团花纹的杏黄绫裙。
朱红色团花纹如盛放的花蕊般星星点点落在杏黄裙摆上,细碎光亮从窗棂照进来,将朱红团花纹映得如火般绯红,随着裙摆移动而微微泛着粼光。腰间缀着一串朱砂红的铃铛络子,瞧着鲜亮又明媚。
薛元音轻轻捻起这条裙子,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压,一时陷入踌躇。
兄长去世之前,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很喜爱穿亮色,再在腰间或者腕间挂个珠串、铃铛之类。因为年纪小,显得皮肤白,跑起来叮叮咚咚的脆响,好听得很。
但现在她已经十六岁,不复从前一般年纪小,再穿鲜妍的裙子会不会显得太俏了?
目光在上面流连几秒,她最后指了旁边的水蓝色罗裙说:
“这个吧,低调些。”
掌柜的看她最后改了主意,一时有点惊讶,蓝色实在太淡了,他倒是觉得她方才挑的那件更适合她。
娉娉袅袅,皎皎春华,这才是一个肤白乌眸的闺中小姑娘该穿的颜色。
他迟疑地问道:“姑娘确定吗?”
薛元音被问了一句又不确定了,扭头看向旁边的章景暄,但料想他应当不了解女子衣饰,正想收回目光,却见章景暄抬起手,遥遥点了点那件亮色衫裙。
他没有犹豫道:“那个吧,衬你。”
见薛元音看过来,他神色平静,语气却无端透出一股揶揄的意味:
“你不是喜欢吗?也挺合你的小名的。”
薛元音的脸蓦地烧红了,气恼之余又有点臊得慌,用力瞪他一眼。
他干嘛这个时候又提她的小名啊!明知道她不爱听,还总是爱提!
真恶劣!!!
她不再理他,拿起衣裳来往身上比量了一下。衣裳料子轻软细腻、花纹鲜艳漂亮,实在是太俏了,她不想被身后的章景暄用眼神打量,连忙塞给管事,道:
“不用试了,挺合身的,就这件吧。麻烦掌柜了。”
掌柜连声应好,笑呵呵地去把两件衣裳给包起来,又给拿了一双和衣裳配套的珍珠攒花绣鞋。
衣裳选好,就该付银子了。
掌柜笑眯眯地算好账,薛元音听到“六两六百文”之后,雀跃的心情迅速落下来,随即捂着荷包,感觉心口绞痛!
她不想在掌柜面前露怯,又舍不得钱,扭头看向章景暄,犹疑道:“要不然……”
章景暄瞥她一眼,啧声说:“瞧你那点出息。”
他抽走她手里的荷包,薛元音连忙挡住他要掏钱的手,跟掌柜道:
“我们这次一口气买了两件,掌柜的给便宜点吧?”
……
最终讨价还价到六两五百文,省了一百文钱,薛元音才勉强不那么心痛,掏银子付钱。
带着华贵的新衣裳离开织锦阁,章景暄的富家公子哥行头就差不多备齐了。
但薛元音若要穿上这般鲜妍的姑娘家裙衫,还得配上珠钗、首饰、耳饰、腕饰等。
薛元音心痛之余想着不买算了,但章景暄讥嘲她没出息,又不缺这点首饰钱。
于是最后花光最后的银钱,去另外的铺子里给薛元音配了一套金雀镶珠的头饰,包括簪子、步摇、发钗和梳篦等,还有一双玛瑙耳珰,以及一条金鎏珍珠璎珞。
听着繁琐,但戴在鸦黑的鬓发间和颈间并不算什么,是高门闺阁小姐平日里相约一起出游玩赏的惯常打扮。
薛元音作为家族承嗣者,被外人习惯了,久而久之甚至忽略了她其实出身侯府,乃侯府小姐,是实实在在的高门贵女。
薛元音攥着衣裳和一堆首饰回去的时候,犹感觉不太真实,问章景暄道:
“你辛苦挣这么多银子,最后都给我买衣裙和首饰了?你会不会觉得亏啊。”
章景暄淡淡道:“给你买裙子为何会觉得亏?”
薛元音总感觉心里不太得劲,有点别扭地说:“就、就是突然对我这么好啊……以前不还天天跟我吵架么?”
章景暄听得好笑,道:“我何时与你吵架?是你总是在与我吵架。”
薛元音觉得章景暄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他对她的态度何时好过?
但这回花了他的钱,她拿人手短,也就不再与他辩驳。
前头就是院子大门,薛元音说罢,顿了一顿,率先跑进屋,强作镇定地扔下一句话:
“衣裳和首饰我很喜欢!多谢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屋门。
章景暄听到隔着一扇门里隐约传来铃铛络子叮叮咚咚的脆响,倏忽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从前的一幕幕。
好友之妹,青梅竹马,情谊笃厚,虽然已经恍若隔世,却都实实在在存在过。
曾经穿着鲜妍裙子的少女灵动明媚,乌黑鬓发间珠钗缭然。仗着小他三岁,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院子里各个地方,总是扰他烦不胜烦。看他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她眉眼弯弯,得意洋洋地说:
“章璩,方才伏案时分神两回,我们的打赌你又输啦!”
当时只道是寻常,未曾想,往后竟然会成为他记忆画面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时回想,总是刺痛他的眼睛。
青梅与竹马,两厢无猜嫌。他与她,本该如此才对。
章景暄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思绪游移,半晌听到陈婆婆一声“摆膳了”,这才终于回神。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扯了下唇角,轻嘲一声,垂眼掩住情绪。
在桃花源待了一段时日,远离了京城争夺纷扰,他这般清醒冷静之人,心里竟也会克制不住地生出贪念来。
第25章 触及她温热的指尖。
中秋节当日,白天庙市赶集,晚上是祭月盛会。从早上开始,街上就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县令在晚上去怡香楼,因此薛元音和章景暄商量好,下午酉时正刻出门。
薛元音用过晚膳,关在屋里穿衣、戴首饰,她没买过什么胭脂,一张面容素面朝天。
打扮好之后,她照了照铜镜,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看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叫她很不适应。
她有点紧张地推门出屋,看向前头等他的章景暄。
章景暄站在他的屋门前,正低头把玩几个折扇。
甚少见他穿赭砂红色,一眼看去竟然有几分惊艳。只见他头发束起,额带绑在额前,一张白玉般的面容冲淡了身上的清润沉稳,余下几分少年的锐利感,腰间玉佩呈青玉色,青竹般点缀。
他平日里穿粗布素衣都掩不住一副上好的皮囊,这换了身矜贵打扮,身形颀长,清瘦却不瘦弱,仿佛画中走出来的用工笔精心雕琢的少年,只需随意站在那儿,就能瞧出墨山青水一般的俊俏。
沉稳、内敛不失锋芒,锦华自如,仪态天成。赭砂红色更加张扬,将人衬得有几分玩世不恭。
薛元音被他漂亮到近乎嚣张的外相一瞬间闪瞎了眼,过了会才意识回笼。
见章景暄听到动静抬起头,视线朝她投过来,她久违地感觉有点忸怩,忐忑地问道:
“怎么样呀?”
章景暄定睛看了几秒,朝她招了招手,道:“瞧不清,你走近些。”
薛元音觉得距离远,朝他小跑了几步,腰间的铃铛随着步伐摆动发出叮咚的清响。她停在他眼前几步之遥,提起裙摆道:
“怎么样,还可以吗?”
章景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当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褪去不修边幅的罗衣罗裤,穿上裙衫、戴上珠钗首饰,那么只需稍微打扮一下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仍然是那张鹅蛋脸,一双乌黑清润的荔枝眼,但挽了个百合髻,用珠翠明珰环绕点缀,身上层层褶褶的裙摆如花蕊般垂在鞋尖前晃动着,分明只是盈盈一站,却无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嫩生生的娇俏,满堂皆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