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
多日未见秦放,薛元音有些意外,手臂上的绷带还没解开,她没什么形象地蹲在路牙子上,问道:
“怎么是你来了?”
秦放简单说了一下当初分别后他们三人出逃后的经历,总之最后有惊无险地见到了皇上。
本来彻查泉阳县的差事轮不到他禁卫统领来做,但他毕竟是亲身参与者,对泉阳县已经很熟悉了,遂再次被派了过来。
但这回他不用过流浪的生活,他手持圣上口谕,怀揣军令,见谁抓谁,不从者直接强行带走。
薛元音很是羡慕,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啊!你也是威风起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
秦放翻了个白眼,也没什么形象地蹲在旁边,叼了根狗尾巴草,说:“等你回京述职,皇上也会给你嘉赏的,加官进爵不太现实,但丰厚报酬定然少不了。”
薛元音听到回去的字眼反倒没那么期待,也叼了根狗尾巴草,兴致缺缺地道:
“我对这些嘉赏没兴趣,还不如赐给我旁的东西更实在。”
秦放随口道:“你想让圣上赐你什么?若是能行,我偷偷帮你说几句话。”
薛元音脑海里闪过章景暄那张温和又冷静的脸,还有他那裹在衣冠之下都不难看出的漂亮身躯,下意识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要漂亮的……”
抬头瞥见章景暄迎面走来,她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我说笑的。”
秦放追问:“漂亮的什么?”
薛元音吐掉狗尾巴草,起身摆脱秦放的追问,转移话题道:
“章景暄,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章景暄瞥她一眼,她这问题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顿了几秒,才道:
“方才去招待了一下随行过来的官员。”
薛元音不知他回答这种问题还犹豫什么,总感觉他方才是在确认这话里是否有坑。
她哦了一声。
倒是章景暄似乎有话要讲,他看着她,稍顿了下,道:“听闻豫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在来的路上。”
薛元音啊了一声,半晌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道:
“他们……他们来做什么?”
“视察情况。顺便……”他看她一眼,低声道,“接人回去。”
薛元音又啊了一声,心里莫名不是滋味,明知故问似地说:
“他们能来接谁?我们不跟秦放一起走吗?”
秦放奇怪地看她一眼,道:
“怎么可能等我一起,我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日,彻查泉阳县的贪污走狗,你们又不跟我一起查。再说了,冬祀快到了,举朝盛会,达官显贵都要参加,你们不回去准备冬祀吗?”
听到冬祀,在场的另外两人眼神都有一瞬间的变化。
薛元音飞快看了章景暄一眼,没想到他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空气静了一瞬,她突然有点尴尬。
正想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章景暄主动开口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道:
“豫王殿下和太子殿下过来接人,自然是接你和我。你跟着豫王殿下回京,我跟着太子殿下回京。”
薛元音假装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笑道:
“这有什么区别,从泉阳县回京就一条官道,我们不还是一条路的吗?”
“有区别。”
章景暄直视着她的眼眸,轻声说:“我会登上太子殿下的马车,而你会登上豫王殿下的马车。我们整个返程中,虽然顺路,却不同路。”
薛元音陡然沉默下来,沉默得让秦放都察觉出气氛的不对,找借口溜走了。
此地就剩她与他。
她拨了下耳前的碎发,有点烦躁。她烦躁于他平日不动声色的体贴和细致,总能适时地接话,不让话题落空。
又烦躁于他这偶尔的没眼力劲,总是冷不丁提出一些让人回答不上来的话题。
他不是向来自诩世家公子么?没看见话题都快落到地上去了吗?还不捡起来圆一圆吗?
薛元音慢慢冷了脸,淡淡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和你终究是陌路人,提醒我一下把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忘掉,包括那个吻——”
“俏俏。”
章景暄忽然打断她,顿了顿,喉咙间似乎是叹出一声气音。他转过身去,道:
“罢了……怪我,不该把这些说给你听。”
他抬脚离去,走到一半又停下,侧头问道:
“伤口好些了吗?”
薛元音沉默地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回答道:“不影响行动了。”
章景暄微微颔首,道:“那准备一下行囊吧,三日之后,启程归京。”
话罢,他迈步离去。
-
三日后,农历十月初一,秋日高爽,雨后初晴。
太子殿下和豫王殿下抵达小苍谷,送走了三庆班之后,准备接人返京。
薛元音手臂上缠着绷带,但是已经不影响行动了,她背着包袱出来,看到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个笑容和煦,通身贵气,瞧着就是浸淫富贵之中长大的人;一个气质深沉凌厉,面色沉肃,威仪自成。
看到薛元音,豫王朝她微微一笑,由于天生是上位者,纵横沙场多年,自带威仪气度,因此这笑意显得不达眼底,让人无端生出几分颤栗。
他在前头停了脚步,声音低沉道:“薛翎,过来。”
薛元音低头应了一声,脚步却有些沉重,低下头说:“回禀豫王殿下,待我去提了赫连跋的尸首,我就随您回京。”
豫王微微颔首,转身回了马车,给她投了一抹眼神,意思是他在马车上等她。
他的目光收回,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终于消失,薛元音轻轻舒了口气。
与豫王殿下不同的是,太子殿下的脾气就好了许多,见到她也能客气地点头,只是在看到走过来的章景暄时,面同上的笑意终于真实热切了几分。
他快步迎了过来,扶起章景暄欲要给他行礼的手臂,温和道:“景暄,此行辛苦你了,可要歇息几日再离去?孤可以回京后同父皇说明情况,无妨的。”
章景暄轻轻摇了摇头,道:
“多谢殿下关心,微臣无碍,行囊早已收拾妥当,即日就能启程。”
他道:“请太子回马车等臣,臣要与旧友叙旧两句。”
太子殿下若有若无地瞥了眼薛元音,没多说什么,应了下来,只是在离开之前额外嘱咐了句:
“莫要耽搁太久,我甚是想念你,想同你在马车上好生手谈一局。”
章景暄作揖,待太子殿下离去,他才放下手,直起身子。
待两人都离开,他转头看向薛元音,轻轻喊了声:
“俏俏。”
薛元音嗯了声,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在章景暄望过来的目光中,她掏出袖子里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小狐狸木雕,递给他道:
“喏,今日是你及冠生辰,送你生辰礼物。”
章景暄有些意外地接过来,打量这个小狐狸。
小狐狸与她那幅画上的小狐狸雕刻的一模一样,但木雕比画像更立体生动许多,虽然能看出来打磨之人的手艺生疏,但也能瞧出她是精心准备了多日,不像仓促间完成。
薛元音见他不说话,挑眉道:“你莫不是忘了你的生辰了吧?”
章景暄抬眼看她,一时没答。
他自己的及冠生辰,他自然不可能会忘。但他意外的是,她会送礼物给他。
这些年间他们两个闹僵,两家也断了来往,他与她之间已经甚久没有互相送过生辰礼物了。
明面的,私下的,都没有过。
这还是闹僵后的头一回,她主动来送礼物。
章景暄把玩着小狐狸木雕,小狐狸眉眼骄矜,很是漂亮,他道:“为何会送我这个?”
薛元音轻轻抬了抬下巴,道:“想送就送了,感觉狐狸很像你。今日寒衣节,无人为你加冠过生辰,但我还记得,就当是给你过了。你很感动吧?”
章景暄点了下头,似真似假地应声道:“确实有些意外。”
薛元音没有别的话可讲了,所以应了一声,瞧着空气又要尴尬下来,她转身去提来装有赫连跋头颅的匣子。
她低头看着匣子,心想,她该走了,该回去禀圣了。
薛元音往前迈了一步,心想,章景暄就没有话要对她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