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音有点烦,丢掉手里的葡萄,撑着脸看向窗外,发呆似的说:“没有。”
“我也没收到,亲近豫王殿下的官员应该都没收到。”高嵩霖道,“我还以为你俩去了一趟泉阳县,关系能好点呢,怎么还是这么势不两立的?”
薛元音没什么耐心地问道:“你到底是来说什么的?”
高嵩霖连忙从袖中拿出来一封信和一张附带的名单递给她,正色道:
“豫王殿下欲差人递给你的名单,我顺道过来带给你。”
薛元音接了信和名单,随意看了眼,信上说要着重联络礼部、光禄寺卿、户部和兵部。
冬祀盛典是礼部和光禄寺来把控流程,户部出银子,至于兵部则是向来与喜爱征战的豫王殿下亲近,也捎带写在了名单上。
薛元音没耐心看下去了,只大致瞥了眼名单的名字,记住了豫王交与她的差事——
这一个多月里,她一共有三个任务,第一个任务是去拜访礼部侍郎的嫡子和光禄寺卿的嫡长子。
薛元音把信和名单收起来。
高嵩霖聊完正事,又开始跟她拉家常。他目光上下把她打量一遍,有些稀奇道:
“你今日怎么这幅打扮?”
薛元音瞥他一眼:“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打扮?”
高嵩霖说:“就衫袍啊,衣裤啊,要么随便挽个丸子,虽说没刻意扮男装吧,但也决计没怎么穿过裙衫。至少我认识你之后没见你穿过。”
他又看了下薛元音这身打扮,少女脸颊白瓷似的莹莹透光,一身杏黄裙衫,鸦鬓间戴着玲珑可爱的珠翠明珰,竟然有一股让人挪不开眼的娇俏感。
跟他往常认识的薛翎大相径庭。
他轻咳一声,说:“就是……不太适应,还挺好看的。”
薛元音瞥他:“怎么,高少爷看上我了?”
高嵩霖刚要拿起桌上的茶盏喝水,闻言一阵猛烈的咳嗽,把茶盏放下,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就是觉得很少见,侯爷让你这么穿吗?”
虽然高嵩霖鲜少问旁人家事,但对于薛府情况,整个京城都略知一二——薛大少爷死了,薛昶又没有亲旁,连个能过继的侄子都没有。
唯剩下一个薛大小姐,不得不被迫改了女儿家的习性,站出来挑起薛家门楣。
薛元音不想提薛昶,撇嘴道:
“不让就不让,我想穿就穿。”
“这倒不像你了,我以为你很听豫王殿下和侯爷的话。”
高嵩霖在她对面坐下,又面色复杂地打量了她一眼,唉声叹气说:“你这个模样,我还怎么抢你碗里的饭吃。”
话落,他反应过来,道:
“哦对,我们已经结课了,不用去学堂了。”
高嵩霖吃了会葡萄,薛元音看着他,冷不丁地道:
“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高嵩霖闻言停了吃葡萄的动作,眼里升起几分警惕,道:
“你想问我什么?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我告诉你,太隐私的我可不会回答,我们只是纯洁的友谊,我们两个过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薛元音翻了个白眼。
高嵩霖讪笑一下:“开玩笑的,你说吧。”
薛元音感觉脸颊有点热,轻咳一声,故作自然道:
“就是,我想问,你们男子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亲一个姑娘?”
高嵩霖瞪大眼睛,手里的葡萄掉在案几上,震惊道:
“你和章景景暄只是去了一趟泉阳县,怎么还亲上了?!还是他亲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我跟他怎么可能?!”
薛元音痛恨高嵩霖的敏锐,一边矢口否认,一边把黑锅扣在旁人头上:
“就是我的一个闺友,她的名字我不便说,得保密,我就是替她问问。”
“……你才刚回到京城,哪门子的闺友。”
高嵩霖也没揭穿她,思忖了下,说:“反正我不可能亲一个讨厌的女子,或者说没有什么感觉的女子。愿意亲她,不管被迫还是主动,至少我肯定对她有好感。”
薛元音双颊微热,哦了声,又说:
“那你觉得这个结论能套用在章景暄身上吗?”
高嵩霖:“……你方才还否认他亲你。”
顿了顿,他诚实地说:
“我并不知道章景暄会怎么做,他的心思太难以捉摸。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是死对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元音不想面对高嵩霖的追问,拎着一提溜葡萄塞给他,将人撵了出去。
等屋子安静下来,她回想他方才的话,轻扯了下唇角,有些自嘲。
有好感……这可能么?
若真有好感,怎么可能不递信给她,面对京城那喧嚣尘上的订亲流言,也没有一句解释。
除非真相是,章景暄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他本就不在意她。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再次疏远么?
第一回她年龄尚小,许久都没适应。第二回,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主动招惹他。
-
次日卯时,薛元音随父进宫。
巍峨宫墙在前方高高耸立,威压感如同至上皇权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低垂着头,放轻脚步。
当朝女子是没资格上朝的,薛元音纵然能撑起门楣,也只能靠未来夫君的能耐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今日不算正式朝会,她又扮作男装,扎着男子头髻,以正当理由被父亲领进来,所以倒成了皇城里鲜少能迈进金銮殿的女子之一。
薛昶将她带到门口就离开了,薛元音跟在太监身后,还没走到金銮殿门口,抬眼瞥见殿门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章景暄身着鸦绀色鹿纹锦袍,配了额带,玄革蹀躞,系了枚青色玉佩,身长玉立地站在殿前檐下,听到动静,稍稍抬眸,温和冷淡的眼眸朝她的方向望来一眼。
薛元音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他这身打扮还挺陌生,大抵是在清奚镇见惯了章景暄一身低调布衣,显得好脾性且亲和,这乍然换回高门子弟的装扮,竟然有几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
旋即又想到,他还好意思说先前去怡香楼那身赭砂红的锦袍花哨,他一身叮铃咣铛的不比那花哨吗?
章景暄很快移开视线,薛元音也只跟他对视一瞬就错开了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分开了点距离,共同走进金銮殿。
……
两人跟圣上禀报泉阳县的事情,圣上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宣布给两人赏赐。
他对章景暄道:“朕记得你身上并无朝中职务,从明日起,你便去秘书省担任校书郎,兼任辅佐东宫,无事可以不上朝。”
稍稍一顿,他继续道:除此之外,你乃世家令郎,品行端方,仪貌卓然,又立此功绩,朕有一个先皇收藏留下的藏书阁,典籍丰赡,器用奢雅,唤作朱月宫,位于皇宫之外朝北方向,南面毗邻东宫,如今恰好无主。今特将之赐你,望你持守雅正修身之德,为众人作表率。”
章景暄虽然早已入仕,但却在太子麾下做事,先任校书郎一职,不至于分身乏术。
而朱月宫则是先皇藏书之用,雍容清贵,占地巨大,容纳丰厚。说是个藏书阁,不如说是小型行宫。从外面借阅典籍需要提前禀报圣上,非达官显贵不能进入。
在先皇薨逝后,朱月宫就成了无主之物,回到了当今圣上的手上,京城的勋贵高门眼馋它已久。
这回作为圣赐之物,朱月宫落在了章景暄的手上。
至于薛元音……
圣上略作踌躇:“朝堂并没有女子入仕的先例,除去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字画,你可有其他想要之物?”
薛元音知晓轻重,表示天子赞言便是君恩,不敢有所求。
圣上思忖片刻,道:“朕在京城赐你个宅子,还有一道外人不得擅动的口谕,如何?户上填你的名字,若你成亲,这便当作你的嫁妆,是住是赁,随你使用。”
圣赐之物再加口谕,代表着至上的尊荣。这隐含意思便是,若她今后要和离,她便单独立户,自己当户主,不必再回侯府。有圣恩在身,不怕被上门赘婿给反过来吃绝户、拿捏住她。
薛元音心口砰砰跳起来,与章景暄情况不同,她知晓天子是中意太子的,能给她这般赏赐,属实是皇恩浩荡。
她当即叩首谢恩,谢得真心实意。
圣上面色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可以回去,太监上前搀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