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茨没有死。
他的死讯是假的，他没有死，原因只可能是一个：
死亡是一种计谋，他活着回来了。
他赢了。
那么，露辛达王一定也赢了。
康斯坦斯王子反叛了国王，而露辛达王在反叛中杀死了她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康斯坦斯。
“陛下，”欧丽德西静静地说，“你从来都没有打算设立继承人。恰恰相反，你想要将他们都除掉。”
欧丽德西这样说，露辛达王终于真心地笑了。
“我和洛可兰没有生育过。”女王说，“瑞查德，康斯坦斯，玛蒂尔达，他们只是洛可兰在孤儿院里找到的拥有冰蓝色和金色混杂发色的三个孩子。”
欧丽德西一怔，忍不住露出意外的神色。
露辛达王笑道：“你看，连你也相信了，并没有怀疑过他们的血脉，是不是？这就说明，我们做得很成功。”
欧丽德西叹了口气：“毕竟，那样特别的冰蓝色和金色的发色，谁会怀疑他们的血脉的纯正呢？”
露辛达王牵牵嘴角：“如果我没有继承人，谋臣们就会催促我生育继承人。他们说，这是为了空灵大陆的稳定；当然，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没有说错。所以，我只能给他们三个‘继承人’，让他们看到这些‘继承人’的野心和恶意，后面他们就能闭上嘴巴，再也不提‘继承人’这件事——”
帝王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冷厉：“我要所有的人，将‘女王无嗣’这件事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是啊，”欧丽德西若有所思，“瑞查德的愚钝，玛蒂尔达的冷漠，康斯坦斯的残忍，在他们身上，人们都看见了：英明的帝王，并不是那样容易被得到。”
露辛达王平静地点头：“是的。我要借着他们三个人，向世人昭告：‘王储’的野心是空灵大陆的祸患，而不是福祉。我让人们看到王储反叛我的后果，我要熄灭人们想要借‘王储’获得权力的野心。”
欧丽德西想了想：“其实，瑞查德、康斯坦斯、玛蒂尔达，他们心里都是知道的吧。你的母亲和父亲是否真正地爱你，孩子的心里都是完全明白的。”
露辛达王耸耸肩：“也许。”
欧丽德西沉吟了一下：“大概，这就是康斯坦斯的不甘心……面对母亲与父亲的爱的缺失，瑞查德胆怯，玛蒂尔达冷漠，只有康斯坦斯不甘心。他不接受自己作为一个既定的工具的命运，所以，他想要反抗自己的母亲。”
露辛达王牵牵嘴角：“康斯坦斯怎样想，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他最终成为了我的敌人，而他的姐妹兄弟并没有。”
欧丽德西望着她：“那么，作为一个帝王，你就真的完全不需要一个继承人吗？”
露辛达王闻言，淡淡一笑：“欧丽德西·阿奎塔斯，你的人生追求十分明确，就是推翻世袭的贵族系统。那么，你想要听一听我的人生追求吗？”
欧丽德西望着这位英明的、仁慈的，同时又是冷酷的、具有铁血手腕的帝王，看见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的母亲，一位名为罗莎琳的炼金术大师，曾经在她的手书里描写过两个文明。”
欧丽德西一怔：“你的母亲？”
“她是一个被神奇的欧珀石带到空灵大陆上的异世灵魂。”露辛达王说，“她的手书里，描写的是她的家乡的文明。”①
女王说着，微微仰头，眼神逐渐变得悠远。
“她的手书里描写的文明的发展，都遵循同一个规律，那就是：在人们的生产十分贫乏而困难的时候，世界先由君主统治，因为人们需要稳定。君主之间则会产生冲突与战争，权力不断更替。
“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与王室的兴替，公民的技术与思想不断发展。直到知识、生产与思想传播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公民们会彻底推翻他们的君主。
“到了那个时候，世袭的君主与王室将不复存在，公民会建立‘共和’，通过选拔来推举出国家的领导者，而不是通过血脉的世袭。”
欧丽德西听得有些入了迷，露辛达王向着她笑笑：“而我呢，我出生的时候，立刻建立‘共和’并不现实；那时候，空灵大陆上的生灵没有发展到那样的程度。事实上，现在也没有。现在的空灵大陆，也还是需要一位‘君主’。”
欧丽德西喃喃地说：“所以，你选择成为了一位君主。”
“是的，我选择成为了一位君主。”露辛达平静地说，“而我成为一位君主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长久的统治，而是为了不断发展知识、科技与生产力，最终将君主世袭从空灵大陆上推翻清除——只有我自己成为这样的君主，才能保证君主制在彻底被推翻的时候，能够一切顺利。”
欧丽德西有些怔忡地望着她：“这就是你的人生追求？成为君主，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平稳地被推翻。”
露辛达王含笑不语，欧丽德西半晌无言，很久以后才说：“你真是一个……拥有伟大追求的怪人。”
“也许。”露辛达王莞尔，“我的生命十分漫长。我有信心活到被推翻的那一天，活到公民们意识觉醒、终于意识到他们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因此，”
帝王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冷酷：“我不会有继承人，也不会将任何亲生的血脉流传下去。只要我有血脉流传，人们就会假借我的名义，复辟我的王室。我要彻底杜绝这个可能性。我要所有的人，将‘女王无嗣’这件事牢牢地烙印在他们的脑子里。”
欧丽德西望着她，久久不语。
缄默了很久，她才轻声说道：“我终于理解了大行法官罗斯·古德。你是一个被人热爱、同时也被人畏惧着的帝王。”
露辛达王没有回答，欧丽德西牵牵嘴角：“所以，我的判断没有错误。你的王室，并不是‘世袭’的王室，更不是世袭的贵族。王室的世袭是为了稳定，然而你不需要，陛下。你自己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稳定与和平。”
欧丽德西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们的利益如此一致的原因：所有以血脉世袭的贵族，都在慢慢地消亡。空灵大陆上的权力收束，向王室集中聚拢——王室原本也应当由血脉世袭，然而在你这里却不会。你会活到空灵大陆不再需要君主的那一天，建立共和；你的王室到你这里就结束了。权力向你收束，就是在向未来的共和收束。”
露辛达王望着她，忽然笑了。
“你真是和他描绘得一模一样。”她说。
欧丽德西一怔，露辛达王微笑：“他说，你一定有能力彻底地改写了贵族的命运。你能够付出最小的代价，不需要惨痛的战争，兵不血刃，就能获得与贵族之战的胜利。”
欧丽德西愣住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从心里升起：“陛下……”
“是的，”露辛达王说，“是洛伦茨求我，使用神奇的白欧珀石的能力，从火刑场中带回了你的灵魂。”
第71章 Chapter 71 —……
Chapter 71
71.1
“陛下，请你带回她的灵魂。”
洛伦茨这样说，在露辛达王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他失去了一条手臂，左肩的披风空空荡荡的。骑士那英俊的面容变得木然而枯槁，曾经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生机。
露辛达王坐在卡德琳堡议事厅的圆桌旁，没有说话。
议事厅的高窗与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房间里静默得有些压抑。
“我错了。”洛伦茨说，“我不应当自大地觉得，我可以保护她。”
骑士这样说，慢慢地垂下头去。
“我应该请求她和我一起战斗，而不是让她站在我身后……都是我的错。”
“嗒”的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议事厅的石砖上。
“都是我的错。”他说，“请求你，陛下，用欧珀石带回她的灵魂。用我的灵魂做交换也可以，哪怕让我的灵魂永坠深渊，也没有关系。”
露辛达王望着洛伦茨·艾布拉德，眼神中没有动容，也没有嘲讽。
她只是平静地说：“仅仅只是你们那动人的爱情，它无法打动我，洛伦茨。”
洛伦茨的身体微微一颤，女王慢慢地说道：“我有过知心的朋友，也有过伴侣和爱人。他们死去了，但是，我没有使用欧珀石带回他们的灵魂。我从来没有将欧珀石用在任何私人的感情上。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露辛达王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走近了洛伦茨。
“所以，”她说，“如果你想请求我，洛伦茨·艾布拉德，你需要使用一个更加令我信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