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亓谚抬起一只手,打断宁玛的碎碎念。
他脸色越来越不好,闭了闭眼:“我大概……中暑了。”
“啊?!”宁玛有一瞬间的手忙脚乱。
她虽然是各部门的打杂小能手,但确实没做过急救培训。
“那那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们是直接去医院,还是先去景区医务室看看?”
“医务室就行。”
宁玛赶紧带着周亓谚离开洞窟。
跨出门槛,氧气都饱和得多。虽然阳光旺盛,但好在有风不停吹拂。
宁玛一手给周亓谚打伞,一手扶着周亓谚的小臂。
走了几步,周亓谚挣脱开宁玛,有些不耐:“别抓着我,热。”
“好。”宁玛闪电般松开手,往旁边挪了几寸。
周亓谚眯着眼,晕晕乎乎一直往前走。终于在力竭之前,到了医务室。
一进门,空调的冷气兜头下来。
“哟,小伙子怎么了?”医务大姐揣着口袋走来。
宁玛用一次性纸杯,赶紧给周亓谚端了杯水,一边替他回答:“他说中暑了。”
“我看看。”医务大姐俯下身,观察了一下周亓谚的脸色。
看他的样子,出汗是肯定有的,但不至于大汗淋漓。
“头晕不晕?恶心吗?”
“都有点。”周亓谚在椅子上找到空位坐下,手肘支在自己膝盖上,撑着额头。
黑发垂下来,盖住他眉眼,露出隐隐约约的鼻梁,和愈加苍白的侧脸。
“中午吃了什么?”医务大姐继续问。
周亓谚没说话,保持低头的姿势,扯了一下宁玛的衣角。
宁玛被授意,默契回答:“就餐厅的米饭套餐,我也吃了。”
医务大姐点点头:“那应该就是中暑了,休息观察一下。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急诊再看看。”
“有没有地方能让他躺躺?”宁玛问。
医务大姐笑了,撩开帘子:“你看我这还有位子没?”
宁玛探头一看,老的老小的小。现在旅游旺季,天气又炎热,不舒服的人也多。
好吧。
“那你在这凑合坐一会儿?”宁玛小声问周亓谚。
周亓谚难受着,皱眉不想说话。
过了几分钟,又陆陆续续有不舒服的游客进来问诊休息。不乏有小孩闹腾哭泣的声音,吵得人头疼。
周亓谚的脑子像被针扎一样,恶心感也更强烈了。
宁玛看出他的难受,试探着问:“要不要送你回酒店休息,或者直接去医院?”
“你租好车了?”周亓谚问。
宁玛绞了绞手指:“租是租了……但约定的是下午五点,他们才把车送来。”
不管是去医院还是回酒店,都少不了折腾一番,要先走到景区门口去坐车。
可是游客多,不论出租还是网约车都得排队。
周亓谚估摸着自己,要是先走到门口,在室外排个队,再坐二十分钟车回去,可能不知道哪一瞬间就真晕了。
“算了。”周亓谚不再说什么,闭目养神。
第6章 雌黄 宿舍
过了几分钟,坐在周亓谚身边的一个阿姨,本来只是面如土色安安静静。结果她突然“哇”一声,吐了一地。
强烈的气味涌来,周亓谚感觉自己忍到了极限。
连宁玛都觉得有些难受,想逃。
她思虑再三,终于壮着胆子提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去我宿舍休息吧?”
周亓谚陡然睁开眼睛,与小姑娘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宁玛心脏猛跳,差点以为自己也中暑了。
“要多久?”周亓谚问。
宁玛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电动车骑过来,几分钟就到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
周亓谚都没来得及提醒她把遮阳伞带上。
刚刚两人对视,他才发现宁玛的脖颈鬓角全是汗,看起来也不好受。只是他自己从洞窟出来就开始昏昏沉沉,和她说话的语气难免重了点。
敏感的小姑娘像只蜗牛,只怕又要把自己缩回壳里去了。
宁玛不知道周亓谚迟来的歉意,彼时她正奔忙在办公区内。她跑回王道士塔旁边,把小电驴骑过去。
来去匆忙,这一路又没什么树荫建筑遮挡阳光。饶是高原长大的宁玛,此刻也被晒得灵魂出窍。
宁玛几乎是凭本能在认路,她回到医务室的时候,已经不想多说话,架起周亓谚就走。
周亓谚本想就刚才的事情说声抱歉,但猛一起身,喉咙一酸,胃里有些翻涌,他只能立刻闭嘴。
医疗站的医生大姐,看宁玛要带着周亓谚骑车,赶紧追出来问:“你带他回宿舍是吧?”
宁玛点头。
大姐说:“那边现在没车没人,头盔太闷,别给他戴,你骑慢点就好。”她看了两眼宁玛,补充一句,“你最好也别戴,我看你脸色也不是很好。”
特殊情况特殊办,宁玛听从建议,把头盔收到座椅底下的储物箱去。
看宁玛都收拾妥当,周亓谚才长腿一跨,懒散地坐在宁玛身后。
宁玛启动,惯性让周亓谚和自己撞了一下,她生怕又妨碍到了周亓谚,于是赶紧往前挪了几厘米,只浅浅坐了个屁股尖。
没有了头盔的遮挡,所有声音都变得清晰无比。
车子行驶时的电流声,和着风吹胡杨树叶的娑婆声,逐渐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抛在身后。
周亓谚觉得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他微眯着眼,看向前面正襟危坐的宁玛。
她神情肃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实则宁玛正在回忆,房间里出门前有没有收拾好,应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却忘了这里的地面上,有一道小小坡坎。
咯登一下,小电驴把人抛起又落下。
宁玛心里一惊,糟了,忘了提醒周亓谚抓牢点,他晕晕乎乎的,不会摔下车去吧。
只是还没等她回头确认,肩膀忽然一沉——
周亓谚顺着车子的惯性,把脑袋抵在了宁玛肩膀。
“周亓谚?”宁玛小声叫他。
“嗯……到了?”周亓谚闭着眼睛,勾起唇角故意含糊发问。
他的嗓音,像今天早晨那通电话里一样朦胧。而且这回,是真的直接在她耳边呵气。
宁玛浑身都僵了,机械地行驶下去。
也许是风,将两人的碎发吹得交杂在一起,宁玛脖子痒,周亓谚耳侧也痒。
他无意识地蹭了两下,像只小狗。
算了。
宁玛僵直的肩膀松懈下来。他是个病人,就让他靠一会儿吧。
当小电驴停稳,发出熄火的铃声。不用宁玛特意提醒,周亓谚也醒了过来。
可能是自小的生活环境开放,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冒犯了宁玛。
游离着思绪,周亓谚跟着宁玛上楼。
门一开,穿堂风将毡板上的宣纸,吹得飞舞起来。
扑簌簌的,淡淡墨香萦绕。
宁玛的宿舍是单人间,既是卧室也是客厅。
她快步走进去,从枕头旁把空调遥控器掏出来,打开冷气。
“你在沙发上躺躺吧。”宁玛又把沙发上的抱枕挪开。
那是个小小的双人位沙发,即使把靠垫都拿走,也无法让周亓谚完全躺下。
但这已经比医务室舒服太多。
空调开始徐徐送风,而宁玛还在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嘛。
其实宁玛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她没有家,不论上学的时候,还是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住的都是多人宿舍。
但是刚刚,她带着周亓谚推门而入,让他在沙发上坐的时候。宁玛忽然有了家的感觉。
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邀请朋友来做客。
她是这里的主人。
在周亓谚面前,她是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宁玛。而不是研究院各位老师眼中,那个被院长捡回敦煌不久,无父无母的可怜宁玛。
宁玛开始由衷感谢,院长娘娘能让她做这次的地陪。
宁玛看着宿舍里的瓶瓶罐罐,犹豫了一下,给周亓谚冲了杯自调饮品。
“蜂蜜杏皮水,你尝尝。”
强烈的主人翁意识,让宁玛异常兴致勃勃。她捧着玻璃杯,双目炯炯有神,像玛瑙。
周亓谚接过,小口尝了尝。虽然是温热的,但酸酸甜甜,倒很爽口。
宁玛还在介绍:“其实也不算杏皮水,我只是放了几个杏干。等你好了,带你去喝正宗的杏皮水,新鲜李广杏也有。”
糖分补充下去,周亓谚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吹着冷风,精神渐渐好转。
只是宁玛似乎还在与他生疏,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他开始一点一点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藏经洞出去,他说让宁玛别扶着他胳膊后,她就蹭地远离他起来。
后半截到医务室的路,也从两人一起遮阳,变成了宁玛给他打伞。难怪之后一路奔波,但她都再没有摸过那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