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走几步就开始喘,然后又坐回轮椅上要歇。
清风道长一个人又要扶杨阁老,又要推轮椅,有些忙乱,苏凤仪跑过去,帮清风道长推着轮椅,让杨阁老坐下。
苏凤仪问道:
“怎么也没个下人?”
清风道长在一旁笑:
“他就这个臭毛病,嫌下人看了不好看。”
杨阁老坦然受了清风道长的指责,笑问道:
“陛下来,是出了什么事?”
杨阁老叫的是陛下,不是殿下,看来是有人跟他说过了。
苏凤仪也没有想过瞒着他,取了锦衣卫的密信给杨阁老看。
杨阁老已经快八十有七,杨家枝繁叶茂,在众多的儿子,孙子,重孙里,杨柏惟是很受杨阁老宠爱的一个,也是当年杨阁老被皇上气中风后,反应最大的一个。
反应大到,杨柏惟甚至想去刺杀皇上。
刺杀途中遇到苏凤仪,苏凤仪见他神色有异,把他拦了下来,带回了长公主府,让他和谢玄比试一场,如果他赢了,就不再拦着他。
杨柏惟以为的是比剑术,比剑术,他就没输过。
但谢玄得到的命令是一定要赢,谢玄办事可不讲什么光明磊落,讲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的是十拿九稳,不能有一丝失败的可能。
所以比到一半,谢玄一把安神药就把杨柏惟给放倒了。
杨柏惟在长公主府躺了一天一夜,醒来后,那冲动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冷静,不是不准备刺杀皇上了,冷静是想明白了,皇宫戒备森严,他剑术再高,进不了皇上的身,杀不了皇上。
能杀皇权的,只有另一个皇权。
杨柏惟离开长公主府后,很快就失踪了,没想到是和平凉王搅合到了一起。
而平凉王最惯用的伎俩,就是栽赃嫁祸,假充好人,再借刀杀人。
苏凤仪来找杨阁老,一是为了告诉杨家杨柏惟的下落,还有就是想和杨阁老确认当初他中风的真相。
杨阁老是跟着太祖打天下过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心性之坚定非常人所及,怎么会这么容易,因为皇上一句气头上的话,就给气中风了呢。
但时间已过去这般远,若真去找,只怕证据已消逝在风雨中。
所以苏凤仪问杨阁老问的是:
“当年,阁老出事前,可曾见过平凉王?”
藩王无召不得入京,无召入京以谋逆罪论,论例当判斩。若当年杨阁老出事前在京城见过平凉王,那这事儿和平凉王就很难脱开干系。
杨阁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
“陛下,虽有国法家规,但为人子女,为尽孝道之心,总归是应该成全的,陛下以为如何?”
当年,杨阁老出事前,平凉王的久居深宫的生母突然离世,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内务府依照旧例葬入皇陵,几乎在京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杨阁老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相当于回答了,当年平凉王曾秘密回京为生母奔丧,并且被杨阁老知道了,而杨阁老为了成全他的孝心,帮他隐瞒了此事。
一个疯狂的可能突然在苏凤仪的脑子里浮现,如果是以前,她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但自从知道平凉王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能杀之后,这个疯狂的可能或许就没这么疯狂了。
苏凤仪问杨阁老:
“那么阁老,你以为,他是为母奔丧所以冒着死罪的风险进京,还是为了能进京。”
苏凤仪顿了下,终于还是把这个疯狂的可能说了出来:
“还是为了能进京,所以他才制造了这个丧事呢?”
饶是见多识广的杨阁老,听完苏凤仪的这个揣测,也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才道:
“除了疯子,世上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吗?”
平凉王曾经进京为母奔丧的事,杨阁老恪守当年对平凉王的承诺没有对旁人提起,杨柏惟曾经想刺杀皇上的事,苏凤仪为了保全杨家,也未曾对旁人说过。
但现在或许到了应该说的时候了。
苏凤仪回道:
“阁老出事后,杨先生曾经想进宫刺杀朕的弟弟,以阁老对他的了解,这可像是他往常的个性?但以朕对平凉王的了解,他倒是惯会蛊惑人心。
朕相信,杨先生放着世家公子的锦衣玉食不要,宁愿去当匪,为的是为阁老报仇,而不是为了从龙之功。
既然杨先生和朕的弟弟有私人恩怨,如果他知道朕的弟弟在平凉王手中,他会如何做?平凉王为了不让他知道,为会如何做呢?”
所以,这就是平凉王得了皇上却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他承诺给杨柏惟的是杀皇上,但现在皇上还不能杀。
平凉王既要皇上活着,又要杨柏惟手中为他藏的兵,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杨阁老见多了风雨,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依旧只是叹了口气:
“柏惟只怕是性命堪忧了。”
第234章 心结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解开杨柏惟的心结,还得需要杨阁老。
杨阁老被清风道长治好后,一直未动过笔,此刻提笔给自己的重孙写信,依旧如当年在朝堂叱咤时一般,挥笔泼墨,毫无生疏之感。
苏凤仪收了信,既没有看内容,也没有问杨阁老写的是什么,只说道:
“朕会派锦衣卫暗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杨先生手中。”
清风道长推着杨阁老,一直把苏凤仪送到杨府的门口。
临走前,杨阁老问苏凤仪:
“皇上那边,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从裴家二爷的商队带着皇上离开京城那天起,从苏凤仪走进皇宫称朕那刻开始,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把这句话,问到她面前来。
苏凤仪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想问却不敢问,对于行踪不明的皇上三缄其口。
天底下,也唯有杨阁老敢问,有资格问这句话。
苏凤仪没有答,反而问杨阁老:
“阁老可是也觉得朕心肠太硬了吗?”
上一次杨阁老到长公主府,接连三问,为的是苏凤仪走错了路,他希望可以引导她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这一次,听到苏凤仪如此答,杨阁老明白了,她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道路,但她在犹豫,徘徊和痛苦。
真正的坏人从来以为自己菩萨心肠,而真正心肠硬的人从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硬心肠。
杨阁老也没有答,而是道:
“陛下,天子,寡也,去吧。”
苏凤仪看了看杨阁老,从这个羸弱的老人家身上,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是的,天子,寡也。
既然选择了做天子,那就应该坚定地走到那条路上去。
苏凤仪觉得有些动容,想要再说什么,杨阁老又说了句:
“去吧。”
苏凤仪看着这个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人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朝杨阁老郑重行了个礼,翻身上马朝皇宫而去,陆弘带着禁军本是在四周戒严,见苏凤仪已经先行,带着禁军也追随而去。
直到连禁军的尾巴也看不到踪影,杨阁老抬头看了一眼清风道长,说道:
“走吧,回去吧。”
清风道长又开始数落他:
“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多说几个字,好好教教她怎么了,你没看她刚刚都快哭了……”
杨阁老自己转了轮椅往回走,说道:
“天生的君主是不需要教的,君主只需要辅佐和追随,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不需要旁人来教。”
……
二华山二当家的土匪窝中,白果见几个常来报账的土匪被绑了,要被拉去杀头,忙拉住钱老汉,问道:
“爹,出什么事了?”
之前钱老汉常跟着这几个人下山办差事,白果担心,钱老汉被牵连。
白果拉钱老汉的时候,钱老汉也拉着白果:
“我没有事,闺女,你不要上去看嘛,咔咔砍脑壳,吓人的很。这几个人,偷偷把老庞砍了去找官府换赏银,糟二当家逮到咯噻。”
白果听说跟钱老汉没关系,心里放下心来,又窝回了账房去。
可能是白果比自己用过的账房都好用,算得清楚又不贪钱的缘故,最近二当家把他手上的总账都归到了白果这里,统一让她管,然后让白果给他出个数,他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反正是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小丫头,全家人性命又都捏在自己手里,二当家也不担心白果到处乱说。
白果汇完了总账后发现,最近二当家手下粮食的进出实在太大了,不仅人吃得粮食多,马吃的马料也尤其多。
白果算来算去,都觉得这不是几个土匪窝能吃得下的,看数字,看规格,倒更像是在准备军需一般。
认真要打一场仗都够够的了。
想到这里,白果又把账本翻出来,把各条账目在脑子里飞快地核算,各种数字也在她脑子里飞快地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