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刀锋偏了三分,未伤要害。这些时日王爷暗中调兵遣将,就等着西域平定,江义沅率铁骑来援。届时两路大军合围,此战必胜。”
鹤川说到此处,忽而低笑一声:“王爷先前寻到我,将这些年的事尽数相告,又设下计策,教我设法将公子从天牢救出。”
他目光转向薛召容:“公子,如今真相大白,王爷确是您的生身父亲,当年悬梁自尽的也是您的亲生母亲。”
薛召容闻言一愣,随即挡下一剑。此时的他神思尚自混沌,迷迷糊糊问道:“此话当真?我当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千真万确。”沈支言紧紧攥着她的衣袖道,“王爷确是你的亲生父亲,其中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对你严苛至此。待事了,我们会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与你听。”
所以,他果然还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只是,父亲为何那样待他呢?
他听罢,喉间一哽,竟不知该悲该
喜,只觉胸中翻涌如潮,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直至宫门轰然洞开,铁蹄震地,他抬眼望去,只见父亲一骑当先,率千军万马踏尘而来。
他终是颤了颤唇,低低唤出一声:“……父亲。”
薛亲王策马疾驰,很快找到了被困于乱军之中的儿子。他面色骤寒,长剑出鞘,领着亲卫如利刃般直插敌阵,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待他杀至近前,翻身下马,明明灭灭的战火下,在看清儿子面容的刹那,眼眶倏地红了。
薛召容望着他,唇瓣微动,却未说出话来。
四周箭雨如蝗,杀声震天,容不得他们半分喘息。薛亲王挥剑格开流矢,沉声道:“江义沅正率兵驰援,待两军会合,此战可定。眼下我来断后,你们速速离开。”
薛召容重重点头,心中稍安,头一次感受到被父亲保护的滋味。
此时,皇城内外已是一片血海,宫墙尽染猩红,金砖玉阶皆成修罗场。这一战,已是生死存亡之搏。
正厮杀间,皇帝领着禁军自太子殿杀来,他看到薛亲王后,顿时面如土色。
此人竟然还活着,其麾下兵马骁勇,远胜预计,让他不由骇然。
双方短兵相接,薛亲王护着他们几人且战且退,眼看就要冲出宫门,忽闻皇帝一声厉喝,宫墙之上骤然现出无数弓箭手,弦上利箭皆裹着火油,燃着幽幽蓝焰。与此同时,各处宫门轰然下落石门。
那石门重若千钧,落下之后,纵有万钧之力也难以撼动。
薛亲王眼见生路将绝,挥剑为众人劈开箭雨,疾步抢至门前。数名亲卫当即以血肉之躯抵住石门,却听得筋骨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石门即将落下之时,薛亲王徒手去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十指关节尽数折断。不待众人回神,他已一把将沈支言推出门外,复又将背着何苏玄的鹤川推出。
最后,他抓住薛召容时,薛召容却反手扣住他染血的手臂,以肩抵住石门:“父亲先走,孩儿来顶。”
火光映照下,父子二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着对方。
薛亲王望着儿子染血的面容,低笑一声:“傻孩子,有父亲在,岂有让你顶着的道理?这人生,本该是为父替你扛的。”
这人生,本该是为父替你扛的。
这一句,比肩上的石门还要沉重地掷在薛召容的心里。
“父亲!”
“快走。”薛亲王将整个脊背抵住下坠的石门,猛地推了薛召容一把,“好好活着。”
他几乎用尽了毕生力气将儿子推出门外。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石门重重落下,硬生生把他砸在了底下。
随着骨骼碎裂之声,鲜血自薛亲王口中喷涌而出,身体几乎一分为二。
他染血的手掌仍保持着推拒的姿势,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薛召容。
薛召容慌乱地一把跪在地上,攥着父亲的手哭得肝肠寸断:“父亲,父亲……”
薛亲王尚存一丝气息,颤抖着手抚上儿子的面颊:“孩子别哭,是为父对不住你。往后,往后要好生活着......为父终于能去见你娘亲了......该替为父高兴才是......”
眼泪滚滚落下,这是他平生第二次落泪。头一回,还是发妻悬梁自尽的时候。
这个倔强了一生的人,哪怕幼时被母亲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曾掉泪,宦海浮沉遭贬谪也不曾折腰,偏生这两次泪,都落在了妻儿身上。
“为父再护不得你了,记着......善待妻儿......”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抚着薛召容脸颊的那只手倏然垂下。
北风还在肆虐,鲜血染红了白雪。
“父亲,父亲……”薛召容死死攥着父亲落下的手掌,喉间哽咽得只能唤出一声“父亲”。
周围箭雨倾泻而下,破空之声簌簌不绝。
沈支言冲到薛召容跟前,拽住他的手臂道:“快走,王爷以命相护,我们绝不能折在这里,否则他就白死了。”
薛召容怔怔望着父亲渐渐涣散的眼神,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他想将父亲的尸体带走,可是父亲那半边身体被砸在石门里。
沈支言将他架起,痛声道:“留全尸吧。”
鹤川也红着眼睛安慰:“公子节哀,相信王爷一定会与夫人相聚的。您且再撑一撑,江姑娘的援军应该很快就到了。”
正说着,探子突然踉跄奔来,急喊道:“大人,不好了,江姑娘率领的西域将士在半道遭了埋伏,折损过半,怕是......怕是难以如期接应了。”
“什么?”鹤川大惊,“即便中了埋伏,以江姑娘那队精锐之师,何至于伤亡至此?不是带着很多兵器吗?”
“正是那些兵器。”探子回道,“那些兵器有古怪,其中暗藏机关,交战时突然射出淬毒银针,针尾回旋,直刺握器将士的咽喉。中针者......无一生还。”
“西域那批兵器竟然暗藏杀机?”薛召容简直不可置信,“是谁设的埋伏?”
“是二皇子薛盛。他率重兵埋伏于落鹰峡,现下已击退江姑娘的人马,正带着大批军队杀了过来。大人,咱们......咱们已无援军了。”
这一战,必输无疑。
“二皇子薛盛?”
三人闻言俱是震惊。
沈支言忽觉遍体生寒:“莫非......从一开始,我们就中了二皇子的圈套?”
从东街遇害那日,他们就踏入了二皇子精心布下的局。
第63章 第63章他往床里侧挪了挪:“支……
在这血流漂杵的深宫之中,若非七窍玲珑心,若非铁石肝胆,若非杀伐决断,纵是豺狼虎豹之姿,也难逃粉身碎骨之祸。
薛廷衍便是如此,此人虽手段狠辣,计谋深沉,却终究败在一个“过”字上。那养了他二十载的养父,他都能眼也不眨地捅上两刀,可见在他心中,权势二字早已碾碎了人伦纲常。
可惜他不懂,这九重宫阙里的生死博弈,从来不是比谁更狠。他缺了最要紧的东西,那就是能将野心与仁心、杀伐与圆融都调停得当的帝王之道。终究是急功近利,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而二皇子薛盛却大不相同,他表面瞧着与薛廷衍有三分相似,内里却是云泥之别。二皇子天生一副温润如玉的皮相,谈吐间尽是风雅,任谁见了都道是光风霁月的君子。纵是机锋暗藏,也不过让人觉得此子聪慧过人,善察言观色罢了。哪似那些阴沟里的活计,浑身都透着腌臜气。
薛廷衍从前也算得礼数周全,人前装得一副温良模样,可比起二皇子与生俱来的贵气,以及那股子让人不敢轻慢的浩然正气,逊色许多。
这宫闱里的输赢胜负,原就不在行事狠辣,而在骨子里的帝王气象。最可怕的从不是那些张牙舞爪的豺狼,而是像二皇子这样的人物。
他织就一张弥天大网,步步为营,引着所有人往里跳,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西域之乱,李贵妃窃走的玉佩与密信,怕都是他精心设下的饵。他算准了薛召容会赴西域,也算准了他会去找那批兵器,更算准了他们自以为拿到兵器可以大获全胜时,便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那些兵器骤然反噬,淬了毒的银针如暴雨般激射而出,瞬息之间,让胜负逆转。
如此精巧的算计,如此阴狠的手段,竟叫人从头至尾都未曾察觉破绽。这般心机,这般城府,当真令人脊背生寒。
几人闻言后皆面露骇然之色,一时竟难以回神。可情势危急,哪里还容得他们细想?若待二皇子大军压境,只怕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修罗场。
鹤川长叹一声,沉声道:“眼下唯有速速撤离,方是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再纠缠下去,只怕要折进去更多弟兄。王爷早在西域边境的犹宜一带设下接应之处,只要我们能突围出去,即刻便可前往汇合。那里皆是咱们的人手,暂且还算安稳。”
“大
战前,王爷已命我已将沈家、阮家并江家众人尽数转移过去。此地若失,京城便再难踏足。他日若想归来,除非杀回这九重宫阙,夺了那至尊之位。否则,待新帝登基,莫说王府上下,便是与我们稍有牵连之人,只怕都要被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