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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渡_花上【完结】(136)

  鹤川所言不假,沈支言抓住薛召容的手,赞同道:“眼下保命要紧,你速速传令撤兵,我们即刻离开这里。”

  此时的薛召容总算从混沌中挣出几分清明,思前想后,确实再无他路可走。并且江义沅带着残部退回西域,还不知要生出什么变故,他道:“好,那就全军即刻开赴犹宜。”

  薛召容下令后,原本与禁军厮杀的将士闻讯立即收刃后撤。很快,他们退出皇城,朝着犹宜方向疾行。

  皇帝本欲派兵追击,见他们往西域方向退去后便没有追赶。西凉与西域如今已被他们占据,贸然追击恐难捉拿,眼下最要紧的,是坐稳江山。

  薛召容率领军队浩荡西行,为避开二皇子,特意将人马分作三路。旌旗掩映间,各路人马择小道而行,生生避开了与他们相遇的可能。

  暮色四合时,这支军队已隐入苍茫山野。

  马车内,鹤川怀中抱着气息奄奄的何苏玄,老大夫额间沁着豆大的汗珠,为何苏玄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后,终是颓然一叹:“诸位,怕是不成了。这提气的药丸已给他服下,有什么话,便趁现在说罢。”

  沈支言怔怔望着面如白纸的表兄,双眼通红。她怎会想到,最后竟是这个被他们视作坏人的人,亲手了结了薛廷衍的性命,更在千钧一发之际为她挡下致命一剑。

  恍惚间,她又听见被囚禁时的鞭笞声。那时他们被薛廷衍关在相邻的房间,每日都能听见隔壁传来皮鞭入肉的闷响与压抑的痛呼。

  薛廷衍惯会作践人,每每当着何苏玄的面扬言要折磨她时,何苏玄总会哑着嗓子哀求:“冲我来,都冲我来,我替她受罚。”

  那些日子里,何苏玄不知替她挨了多少鞭子,受过多少酷刑。

  她始终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能让薛廷衍这般折辱于他。如今想来,怕是积怨已久,才借着这次囚禁,将人折磨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可最终,这个遍体鳞伤的人,却用最后一口气,将长剑送进了薛廷衍的肉身。

  何苏玄,正如薛召容所言,既非纯恶之人,却也不算什么好人。前世今生,他屡屡在他们之间作梗,甚至不惜毁人清誉,也要挣得上风。

  可偏偏又是这般人物,总能时常流露出刻骨柔情,仿佛爱她至深。

  或许,他确实是爱她的,只是这真心终究抵不过权势的诱惑。

  他待每一个人,做每一件事,都要在情意与利益间反复权衡,这样给出的爱,注定无法纯粹。

  大夫给薛召容包扎好伤口,又喂了救急的药丸,他缓了许久,才渐渐恢复些气力。

  他见沈支言仍沉浸在惊惶之中,伸臂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安慰着。

  许久后,何苏玄终于微微睁眼,气息微弱如游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动了动唇,朦胧间瞧见沈支言憔悴的面容,见她安然无恙,顿时落下泪来。

  大夫连忙将他扶起,喂了药汤,又替他顺着心口。

  他自知大限将至,伸出手想要牵沈支言的手,最后停在半空,又无力地垂下。他强撑着精神,气若游丝道:“妹妹还活着,真好。”

  这声“妹妹”叫得沈支言心头一颤,泪水立即夺眶而出,哽咽道:“表哥放心,我好好的,一点伤都没受。今日多亏你相救,替我挡下那一剑,妹妹实在感激不尽。”

  何苏玄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傻妹妹,说什么感激……”

  他缓了口气,目光渐渐涣散:“原就是我这个做表哥的该护着你。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说着说着,他突然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好容易才缓过气来。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沈支言,轻声道:“还记得,东街出事那晚吗?其实我确实骗了你。那晚家中突然来人,说公主府上要取我替她抄写的诗集,我不得不赶回去。”

  “等我折返时,又想起答应给你带的甜品,便在街边随便寻了个老婆婆,买了些蜜糖充数。”

  “那时撒谎,是怕你察觉我与公主有来往。我既放不下你,又舍不下公主。父亲说,只要攀上她,我的前程就一片光明……”

  他大口喘息间,眼中泛起泪光:“我这般三心二意之人,又凭什么奢求你的真心?都是我的错。”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荷包,上面针脚歪歪扭扭,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稚嫩的绣工。鲜血浸透了锦缎,将那歪斜的并蒂莲染得愈发凄艳。

  “妹妹。”他气若游丝地唤道,“这是你十四岁及笄那年送我的第一件绣品,那时你说,这是长大成人后送我的第一份心意,要我日日戴着。”

  “后来你绣的那些都比这个好,可我最爱的,还是这个,因为它见证了我们年少时最纯真的感情。”他艰难地将荷包往前递了递,“如今,还给你。”

  染血的指尖微微发颤,那荷包上歪斜的针脚,仿佛还带着少女初学女红时的笨拙与真挚。

  何苏玄早已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子,气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一旁的大夫听得眼眶发红,不忍地别过脸去。

  沈支言颤抖着手接过荷包,泪水模糊了视线,喉间哽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苏玄缓缓将目光移向薛召容,忽然扯出一抹惨淡的笑:“终究还是败给你了,倒不是你有多好,只怪我不够好。”

  “若我能全心全意待她……”他的目光渐渐涣散,“说不定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你既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若敢负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哪怕来日你登上九五之位也不要纳妾,要让她永远做你的唯一。”

  他又望向沈支言,泪水不住地流:“妹妹,我信你们必能琴瑟和鸣。只是门第身份最易迷人眼目,若他日薛召容待你不好,或是另结新欢,届时莫要伤心,更莫纠缠。这世间男儿,原不值得托付终身。你只需记得,你从来都是自己的明月。”

  字字句句,皆是垂死之人的肺腑之言,听得沈支言泪落如珠,不住点头。

  末了,何苏玄又对薛召容道:“何家气数将尽,但祖上在城南暗设银库,这些年的积蓄,连同李贵妃从宫中带出的珍宝,尽藏其中。钥匙藏在玉当铺。你与掌柜说‘惊风月语’四字,他就会把钥匙给你。这些钱财,可够你买一匹兵马,为了支言,千万别丧气。”

  他说着,急促地喘息起来,可眼眶里溢出的不再是泪,而是殷红的血。鲜血开始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以及耳朵汩汩冒出,如同凋零的朱砂,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旁的大夫见状,沉沉叹息,此人已是回天乏术。

  何苏玄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说什么,可终究发不出声音了。他望着沈支言,望着那张为他痛彻心扉的脸,终于缓缓合上双眼。

  足够了。

  她能为他落泪,便知足了。

  马车内一时寂然,唯闻辘辘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

  沈支言的呜咽渐渐止了,望着何苏玄静静斜倚在鹤川怀中,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垂落,眼角犹凝着血泪交融的痕迹。

  她心口蓦地绞痛,强忍泪意,对鹤川道:“待会儿,寻个清净处葬了他罢。”

  说完,她又将荷包放回他怀中。

  恍惚间,她忆起年少时光。那时他们都不懂情爱为何物,只知满心欢喜地赠予对方最珍视之物。那份情意纯粹得不掺半点杂质,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芽,像晨露里最透亮的光。

  这世间,大约唯有那时的情意,最是干净。

  鹤川长叹数声,垂眸看了看死去的人,能亲手诛杀薛廷衍,又能为沈支言挡下那穿心一剑,说明他心底终究存

  着善念的。

  这世间众生,在红尘中浮沉,历经沧桑变故,谁又能说清自己会变成何等模样?唯有心性澄明之人,方能守着本心至最后一刻。而那些心思诡谲之徒,往往在半道便迷失了方向,或误入歧途,或坠入万丈深渊。

  马车停在一处荒山之上。外头正飘着鹅毛大雪,车辕上斑驳的血迹在雪光中显得格外刺目。北风呼啸,卷得众人衣袂翻飞,青丝凌乱。

  天色晦暗无月,唯有老大夫提着的那盏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映出鹤川执锹掘土的孤影。

  鹤川每一铲下去,都伴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待那方土坑掘成,他小心翼翼地将何苏玄放入其中,又一铲一铲地覆上黄土。最后只草草撕了张纸,蘸墨写下名姓压在坟头,权当是块无字的碑。

  风雪夜中,众人静立无言。待最后一捧土掩尽,他们默然登车,向着犹宜继续前行。

  及至犹宜,早有侍从在城门相迎。此处地处西域与北境交界,却因毗邻中原,风物大不相同。

  这里既无西域的漫天黄沙,也不似北境苦寒。街巷间仍可见中原遗风,商铺里陈设的瓷器绸缎,茶肆中飘着的龙井香,处处都比那苦寒之地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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