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亲自示范如何轻抚马颈安抚。阮苓虽不情愿,却也只得重新攥住缰绳,只是小嘴撅得老高,嘴里还不住嘟囔着:“这畜生比绣花针还难驯。”
另一边,沈支言虽骑得慢,偏生那马儿惫懒,任她如何轻夹马腹都纹丝不动。她急得额角沁汗,心一横,抬脚轻踢了下马肚子。谁知那马儿骤然扬蹄飞奔,她一个不稳,整个人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沙地上。
“姐姐!你没事吧?”
阮玉惊呼着跑过去,沈支言已自己撑着站起身,拍了拍沾满尘土的裙裾,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想学本领,哪有不跌打的?”
她又爬上马背,继续学习。乱世求生,容不得半分矫情,这骑马的本事,她定要尽快学会才是。
阮苓依旧心浮气躁,总不得要领。阮玉无奈,只得亲自为她牵马引缰,耐着性子一步步教她如何控马。
此时,江义沅与薛召容一行人议事归来,站在场外看他们练习。
薛召容的目光追着沈支言,只见她鬓角微湿,却仍专注地随着马背起伏的节奏调整身姿,那份认真劲儿还挺像那么回事。
而另一边的阮苓却仍在闹腾,一会儿嫌马儿不听话,一会儿怪阮玉教得不对,清脆的抱怨声在整个马场回荡。
鹤川瞧着这场景,忍不住抬手挠了挠后颈,笑道:“这小丫头,当真是半点耐性都没有。”
江义沅在旁轻笑:“你是不知她的脾性,这丫头自小便是如此。嘴上虽抱怨个不停,骨子里却倔得很。这骑马的本事,她若学不会,怕是连觉都不肯好好睡。”
鹤川:“这倒是,回头我耐心教教她。”
正说话间,忽听得一声嘶鸣炸响。只见阮苓胯、下那匹马骤然扬蹄,发狂般冲了出去。阮玉脸色骤变,死死拽住缰绳,却被惊马拖得双脚离地。
沙尘飞扬间,他咬紧牙关不肯松手,细嫩的手掌顷刻间便被粗糙的缰绳磨出血痕。
阮苓的惊呼混在风里。那马儿越发癫狂,阮玉终是力竭,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被拖得老远。马儿仍在癫狂,他依旧没有松手,此时若是松手,马背上的阮苓必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疯马似是被激怒,突然扬起后蹄,碗口大的马蹄裹着劲风直朝阮玉面门踏来。他被拖得头晕目眩,只见一团黑影当头压下,只得闭目待死。
就在关键时刻,江义沅一个闪身而过,抬腿便将那马蹄踹开。她一把将阮玉从地上拽起,不料那疯马竟又调转方向,后蹄再度狠狠踢来。
眼看江义沅就要被疯马踢中,萨木飞身而来,以臂为盾硬生生扛下这一击。
铁蹄砸在臂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却面不改色,反手便将阮苓从马背上拎了下来。
疯马嘶鸣着又要发难,萨木将三人往安全处一推,自己却结结实实又挨了一记。接着他便纵身跃上马背,一只手掌扣住缰绳,另一手轻抚马颈,低沉的嗓音混着西域方言缓缓安抚。
不多时,那马儿便在萨木的安抚下渐渐平息。马场的侍从们慌忙赶来,仔细查验后才发现,原是阮苓身上熏的香惹的祸。
阮苓素来爱用些稀罕的香粉,虽不浓烈,却偏生是这西域马儿从未闻过的气味。自打她翻身上马,那马儿便躁动不安,最终被这异香激得发了狂。
江义沅将瘫坐在地的阮玉扶起,见他面色苍白,不由担心道:“可伤着哪里了?”
阮玉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姐姐不碍事的。”
他抬起手,原本白嫩的腕子此刻布满擦伤,细碎的血珠正从伤口渗出,连袖口都被沙石磨得破烂不堪。
江义沅看到伤口眸光微沉,解下腰间锦帕,轻轻裹住他流血的手掌,道:“伤得不轻,得立即找大夫处置。”
她说罢又匆匆查看阮苓状况,见她只是受了惊吓,这才略松了口气。她怕阮玉的伤口感染,即可带着他离开了马场去医治。
薛召容护着沈支言过来,瞥见萨木颈侧洇出不少血,关切问道:“你可还好?”
萨木没有回答,目光死死钉着江义沅与阮家姐弟离去的背影,而后突然暴起,一脚将地上的马鞍踹出丈远,铁制的鞍具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的沟痕。
他转身时臂甲上的血珠甩落在黄沙上,头也不回地从偏门大步离去,看都未看薛召容与沈支言一眼。
夫妻二人愣在原地,薛召容眼底泛起复杂,他心知萨木最近对他不服。
西域诸部原是江义沅一手经营,萨木这些旧部更是誓死追随。可如今自己空降而来,不仅接手西域事务,更要统辖北境,难免另萨木抵触与反感。
这些时日,萨木对他不是冷眼相对,便是视若无睹。即便他主动示好,换来的也不过是对方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今日这般关切,又被当作了耳旁风。
要让这匹烈马信服,光靠权势怕是不行,得想想办法。
江义沅领着阮玉、阮苓寻了大夫诊治,待阮玉臂上伤口包扎妥当,她又折返马场。岂料场中早已空无一人,萨木也不知去向。
至用膳时分,众人齐聚膳厅。江义沅见阮玉伤势已妥,心下稍安。
案上菜肴虽与中原风味迥异,初时颇不惯口,然渐渐也觉出几分异域滋味。
鹤川今日特意亲自下厨,烹得几道小菜添在席间。待菜式上齐,众人正欲举箸,却发觉独缺了萨木踪影。
沈支言提议等他一会,江义沅应下后频频向门口张望,阮玉在一旁瞧得分明,见她满眼担忧,皱紧了眉头。
过了好一会,仍不见人影。沈支言对江义沅道:“姐姐不妨去寻他一寻?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江义沅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欲去寻人,不料才至门前,便与萨木迎面撞上。
两人一时怔住,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江义沅目光落在他颈间未包扎的伤处,又瞥见他手臂上的血,轻声问:“怎么不上药?”
方才她只顾得阮玉了,竟没注意到他也受了伤。
萨木没有回答,绕过她走到桌前重重坐下。他面色阴沉,执箸时力道颇重,碗筷磕碰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阮玉眉头一蹙,正欲开口,却被阮苓拽住了衣袖。
阮苓起身,朝萨木盈盈一礼,笑道:“萨木公子,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这份恩情,我们日后定当报答。”
萨木恍若未闻,头也不抬,只端起碗狠狠扒了几口饭,咀嚼声在寂静的膳厅内格外清晰。
江义沅在门前静立须臾,走回桌前坐下,阮苓也尴尬地重新坐了下来。
席间一时无人言语,唯余碗筷碰撞之声,沉闷而压抑,似有无形的郁结凝滞在众人心头。
沈支言见席间气氛不对,忙含笑打圆场道:“今日鹤川亲自下厨,这几道菜色皆是难得,很有中原口味,萨木兄弟多用些。”
萨木依旧没做声,手中竹箸重重戳在碗底,扒饭的声响愈发刺耳。这般作态,分明是憋着一腔无名火。众人面面相觑,皆噤声不语。
沈支言看向江义沅,江义沅默不作声,眸中情绪晦暗难辨。
阮玉见江义沅始终未动筷,拿起汤勺为她盛了一碗热汤,温声道:“姐姐辛苦,尝尝这个,今日多谢相救,也谢谢萨……”
他话未说完,忽闻“咣当”一声巨响。
萨木猛然将筷子拍在桌上,瓷碗被推得一个踉跄,汤汁险些溅出。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袂带起一阵冷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阮玉望着那晃动的门帘,眉头越蹙越紧,眼底渐渐凝起一层
寒霜。
阮苓见气氛不对,没敢出声。她早瞧出萨木对义沅姐姐的心思,虽不知姐姐作何感想,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姐姐待他确实格外不同。
此人机敏过人,精通兵法谋略,谈吐间自有一番见地,确是个令人心折的俊杰。平日里,凡义沅姐姐交代的事宜,他无不办得妥帖周全。这样一个人,确也配得上义沅姐姐。
只是……她余光瞥见自家弟弟黯然的神色,心中不免揪紧。软玉对义沅姐姐痴心多年,如今忽有人横插进来,他如何能好受?
可即便身为长姐,她也不得不承认,若论真才实学,自家弟弟确实逊色几分。
膳厅内静默一会,江义沅忽地起身道:“你们慢用,我去找他聊聊。”
她说罢便追了出去。
屋外风声瑟瑟,江义沅疾步追上萨木,唤道:“你停下,我有话对你说。”
萨木未做声,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江义沅小跑着追赶上:“今日多谢你相救。我本要回去寻你道谢,却见马场已空。你的伤......可还疼?”
萨木恍若未闻,步伐愈发急促,转眼间便将两人距离拉开。
江义沅又加快脚步跟上他:“你究竟在气什么?因为当时情急,我又知晓你武艺高强,想着不会有事。所以……”
萨木停下,转过身看她,眸色沉沉地勾起一抹讥诮:“所以你便只顾着关怀那个小白脸,倒觉得我便是血染衣袍也无妨?是,我随你征战沙场,刀剑加身从不皱眉。可这身筋骨为谁而伤,总该有个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