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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长渡_花上【完结】(159)

  雪愈下愈大,深冬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薛盛疾步穿过宫道,身后内侍连声请示是否备辇都被他置之不理。

  从寝殿到御书房的宫道不算近,他却走得又急又重。

  二十余年来,他第一次被人这般赤裸裸地看穿。

  沈支言那轻蔑的眼神,像柄淬毒的匕首,生生剖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也将他努力守着的那份赤诚碾碎了。

  她太聪明了,也太过猖狂,轻飘飘几句话就将他多年的隐忍贬得一文不值,仿佛他如今的地位来得多么轻易可鄙。

  也仿佛,他的那个“交易”是那样下贱。

  可她又何尝知晓,那一句“你跟我”在他心里反反复复练了多少遍。

  他忽然冷笑出声,原以为斩断七情六欲便能刀枪不入,谁知终究还是成了个敏感到可笑的可悲之人。

  寒风卷着碎雪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这刺骨的寒意,与当年被养父从亲王府带走时如出一辙。

  那时他的养母,那位并非生身却待他如珠如宝的女子,也是这样在漫天风雪中追着马车,哭得肝肠寸断。

  那么冷的天,她的发髻散了,锦鞋掉了,却还在一声声唤着他的乳名。

  此刻,他眉眼刻意模仿的神韵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命运何其讽刺,当年那个被夺走的孩子,如今竟要亲手去了结那个养了他的母亲的骨肉。

  ——

  大雪漫天,朔风如刀。犹宜关外,铁甲寒光映着纷扬雪片,江义沅的兵锋如破竹般撕裂了守卫军的防线,连破两重围堵,直至天子亲遣的精锐横戟拦路,一场血战骤然爆发。

  为首的她策马当先,玄甲红缨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左手挽枪,右手执剑,腰间短刃泛着冷芒,马踏连营之势竟比男儿更悍烈三分。

  “列阵!”她清叱一声,嗓音穿透金戈之声。麾下将士应声变阵,雁翎般的队形忽而收拢如铁盾,忽而展开似锋刃。

  她鬓角已凝满霜雪,眉间血渍结成薄冰,唇角却始终噙着一抹凌厉的笑。长枪所指,便是兵锋所向。

  朔雪灌满战袍,她反手劈开迎面而来的箭雨。铁马冰河间,唯见那抹红缨如烈焰灼穿茫茫雪幕。

  此刻,她心中执念愈燃,定要杀出这九重围剿,收复故土山河,带领亲人返回家乡。

  她虽为女子,却比世间万千儿郎更见肝胆,从不畏生死,亦不留退路,既执了这柄染血的长剑,便注定要在这烽烟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

  世人常道女子当困守闺阁,相夫教子,可她偏要以铁甲征袍踏碎这陈腐之言。

  沙场之上,她挥剑斩敌,策马破阵,不为功名利禄,只做那第一个劈开樊笼的人,让世人知晓,巾帼亦可擎天,红妆亦能执剑。

  她之所以欣赏萨木,正是因他身上那无拘无束的风骨。在他眼中,从无男女之别、尊卑之序,唯有强者为尊的快意恩仇。

  他与她交手之时,招招狠绝,不留半分余地。不是轻蔑,而是敬重,唯有将她视作真正的对手,才配得上这般全力以赴的厮杀。

  中原男儿多囿于礼教,或怜她女儿身而手下留情,或惧她威势而畏缩不前。唯独萨木,刀锋相向时眼中唯有灼灼战意,仿佛在说:你值得我倾尽毕生所学来应对。

  此刻,她手中长枪,亦是临行时他送的礼物。

  他告诉她:“护腕只能用来护身,而利刃,才能冲破世道赋予的枷锁。”

  ——

  自那日之后,薛盛竟有多日未曾踏足沈支言的居所。沈支言倒也不甚在意,她明白,那日那番话定是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痛处。这般避而不见,反倒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些日子,他遣人将一应物事安排得极为妥帖。珍馐美馔、绫罗绸缎、奇珍异玩,流水似的往殿里送。她没有阻止,照单全收,因为这些并非他的恩赐,而是自己身陷囹圄应得的补偿。

  这日,她用过午膳,命宫女取了些宫中独有的典籍来翻阅。

  自入宫以来,她除了静心养胎,便是埋首书卷,反正一时难逃,倒不如趁着这囚笼里的富贵,将那些民间难寻的珍本一一品读。

  正看得入神,殿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宫人们齐刷刷的跪拜声。

  薛盛踏入殿内,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册上,静立片刻,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沈支言并未抬眼瞧他,也未行礼,只将目光凝在书页上。此刻他与薛盛之间,较量的不过是各自的心性,因为她知晓薛盛不会轻易取她性命,她才敢如此强硬相持。

  听说最近满朝文武皆劝他选妃纳嫔,他却始终不为所动,这般作派出人意料,不过细想来,依他的缜密心思,许是不愿在儿女情长上予人可乘之机。

  情爱一事最易生出软肋,纵使无情,单是姻缘牵绊也足以酿成祸端。

  薛盛今日未着龙袍,只着一袭素白锦衣。衣料似冬雪裁就,清凌凌地衬得他通身透彻,比平时更添几分英俊。

  他见她气色较先前好了许多,眉间冷意稍霁,轻声道:“这些时日,想必你已思虑妥了,该给我一个答复了。”

  沈支言将书册轻轻合上,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那双刻意模仿的眼睛,让她不由蹙了蹙眉,道:“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来问我?我失踪多日,你既未从中获利,亦未能以此牵制战局,这般徒劳,不如早些收手。”

  这些日子,外头风平浪静,既无薛召容大张旗鼓寻人的消息,亦不见战事有半分停歇。

  她知道,薛召容亦在隐忍蛰伏。只要她安然活着,终有一日,会等到他破局而来。

  “你在等他来救你?”薛盛瞧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忽地低笑一声,“是了,这些天他确实毫无动静,更不曾传出寻你的消息。可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你与他皆是聪明人,我自然明白你心中所想,也知晓你为何这般淡然。只是,你是否太过轻视于我?”

  轻视?

  “轻视”二字甫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

  沈支言望着他,正捕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慌乱。

  他终是不慎泄了心

  绪。

  沈支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原来,这便是他的软肋。

  他神色微乱,想必方才那句话是情急之下的真心之言。

  她道:“你竟这般在意我的看法?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她反过来与他谈交易?薛盛皱眉。

  沈支言道:“我虽不敢说了解你,但以我与你们薛家人打交道的经验,倒也猜得出三分。人这一生所求,不过情义、权势、富贵罢了。”

  “如今你已登皇位,坐拥天下,享尽帝王之尊。可你心里清楚,眼下你的对手,远比你想象的更难对付。他比你更出色,更骁勇,也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你虽善运筹帷幄,然心中岂能毫无顾忌?此战不过两种结局,要么薛召容兵败退出中原,可若不能斩草除根,他日他必卷土重来;要么你现下就取他性命。但以如今局势,你当真摸得透他的底牌?西域铁骑,北境悍勇,这些年来从未有一位帝王收服,而他却用简短的时间统领了这两地。”

  “你若强行用兵,非但生灵涂炭,更恐鹬蚌相争,反教渔人得利。依我看,你不如将这皇位拱手让与薛召容。待他登基后,许你亲王之尊,赐一方封地,做个逍遥快活的王爷,岂不比现在这般战战兢兢来得痛快?”

  “你走到今日,连选妃立后都不敢,可是在怕什么?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空缺,便是你此生最大的软肋。你自以为无懈可击,却不知这样的刻意,反倒将弱点暴露得清清楚楚。”

  她凝视着他,忽而轻叹:“你既然会在意我的轻视,可见心底终究存着对情意的念想。你向往着世人传颂的生死相许,却又畏怯不敢触碰。这京城中,或许就有你命定之人,可你连抬眼细看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当群臣催你选妃封后时,你才会那般无措。既推脱不得帝王之责,又突破不了心中怯意。这般矛盾,如何能做得了真正的九五之尊?”

  “若此生未尝过情爱滋味,纵坐拥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我与薛召容的情意,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只是你永远不会明白,从初遇时的心弦颤动,到后来的刻骨相思,再到如今生死相许。这其中的百转千回,你怕是永远都体会不到。”

  “人生苦短,若连这般情滋味都未尝过,纵坐拥万里江山,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其实你与薛召容何须兵戎相见?若肯止戈休战,既能让黎民百姓免遭战火,也不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你与他是孪生兄弟之子,这样的血脉亲缘,比寻常兄弟还要亲近几分。当年旧事虽不甚明了,但这份与生俱来的骨肉亲情,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你们相处虽少,可骨子里都存有善念。薛召容曾同我说起,年少时第一次尝到甜味,是你给的那颗糖。你告诉他,若是心里苦了,吃颗糖就能甜回来。后来他将这份温暖记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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