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愁道:“但愿吧。我弟弟还没醒来。”
话锋一转,刘大娘很快便揭开来意,“小娘子不是本地人?怎么就姐弟两人出门了,是回娘家还是……?”
怜青顺着接口:“是,我弟弟接我回娘家,不想路上遇见了这种事情。”
此言一出,大娘的脸色很快肉眼可见地冷淡了几分。
宽慰她两句,便匆忙离开了。
小鸡插嘴道:“王六将在今夜心碎。”
“人家是老实人,你别贫嘴取笑。”
怜青擦了擦桌子,把食盒里的饭菜取了摆在上头,“过来吃饭吧。”
虽然只是小村子,但这几样小菜里菜色丰富,油星也不少见,甚至还有几片腊肉。
如果普通百姓日常都过这样的日子,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太平天下。
小鸡吃得再多也长不大,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着挑拣着吃了一点,又指挥怜青去刷碗,最后再去床上探看江绮。
审视片刻,小鸡点评道:“他好像没那么漂亮了。”
“可能是快死了,没办法维持着魅惑他人的力量。”怜青也跟着凑过来,她摸了摸江绮的额头,觉得有些不妙,“好像有点烫手呢。”
“我还是建议你把他给埋了。”张见素跳到了江绮的手边,疑惑道:“怎么感觉他动过。”
本来这只手搁在了被子外头,此时却是勉强收了进去。
怜青撇一眼,“可能怕被狼吃了。”
“早些睡吧。”她去给自己打地铺,“明日我去买一辆马车,我得带他去玄州,他天生异骨,玄州是妖魔聚集之地,应该能找到法子救他。”
张见素一时没说话,可是等熄了灯,它又问道:“你有把握把他引入仙途,而不是堕入魔道,祸害世间吗?”
“没有。”
黑暗里,沈怜青的声音很轻,“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同心蛊结成以后,我生,他生。我死,他亦不能独活。”沈怜青缓缓说道:“如果我届时无法控制他。张见素,你一定要杀了我。”
沈怜青是认真的,不是气上头了或者异想天开。
这件事她一定要做,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过了很久,张见素才没好气道:“遇上你就没好事,我还不如被关在七杀殿里,每天逗逗温小师妹还能找点乐子!”
被灭了的灯芯,在此刻忽而‘噗’得爆闪了一下。
窗外有静谧的蝉鸣蛙叫,月光透过窗格草纸,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朦胧的影子。
怜青躺在月光中,她的嗓音轻柔如流水,怅惘着流淌过去:“是呀,实在对不住,连累你这么多。”
不知为何,张见素鼻子一酸,借着怜青无限柔和的这一声,忽然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它翻了个身,嘟囔着抱怨:“我答应你就是了,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亲手叼根麻绳把你勒死。”
怜青知道自己太过为难旁人,此刻喉头有些堵住,千言万语,都化作真心实意的一声声:“多谢。”
这么多日子以来,还是第一次安睡在凉静的夜里,有种往事都告一段落的错觉。
怜青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涌上一股安定。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纵然前路布满荆棘,也绝不会回头。
向前走便是。
一声雄鸡鸣叫搅碎了小鸡的梦。
梦里它分明正吃着肯德基,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鸡。
叹了口气,把头转过去,沈怜青已经起床开始忙碌了。她换了身淡翠色的襦裙,头发只用一根簪子挽起,配上略有三两分憔悴的颜色,端得是绰约多姿眉黛青颦我见犹怜……
张见素不由叹道:死了老公,就是女人最好的医美。
第9章 第 9 章 把你的小鸡给我
一大早,王六便登上门来,他还给怜青牵来了一辆牛车。本来瞧着面色如常,可只看了怜青一眼,脸上又有些泛红,随后他便始终低着头,“这…小娘子,你若是想去镇上,村里只有这马车可用,我拉你去吧?”
怜青微笑道:“多谢你,王大哥,请问这牛车是谁家的?可否替我做个主,直接卖给我吧。”
王六刚要拒绝,怜青已然摸出了一锭小金元宝,轻轻搁在了桌子上。
另外,她又撂下几个碎银子,“这,是昨日金疮药的费用。”
都是从那胖子身上顺的银钱,怜青用得也豪气。王六这次只是纠结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收了钱,他便帮着怜青把江绮抬到了牛车上,说得有些委婉,“你的弟弟……瞧着像是有些古怪。”
简直是有股让人发厌的邪里邪气。
而且一个男儿,竟还用熏香,一凑近,便有幽幽的香气钻入鼻中,让人好不难受。
江绮太瘦,容貌又令人心惊,让人觉得古怪倒也算正常。怜青随口应付了声,“舍弟身子一直不好,许是病得久了,又不出门,瞧着是过于羸弱了些。”
王六点点头,他目送着怜青架上马车,心里更觉不对劲。
这小娘子行动间弱柳扶风不大理事的模样,怎么驾起车来,动作如此老练自在?
罢了,别人家的娘子,不与他相干。
他叹了口气,缓缓转身离去。
依照王六所言,怜青先来到最近的镇子里,很快便为自己置办好了更方便出行的车马与行头。钱花得差不多了,恰好又遇上几个想调戏她的纨绔子弟,怜青毫不客气收了点保护费,在镇子上又吃过晚饭,她趁着夜色出发。
江绮始终只是昏迷不醒,睡在铺了厚厚棉被的马车里,小鸡本来是挨着他睡,但总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索性又出来站在怜青的肩头,吹了吹夜风,欣赏着一路上明媚的月光,它这才想起来有个严重的事情:“……对了,我们有目的地吗!”
“去春月宫。”怜青声音明朗,“江绮古怪得紧。他的身体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自愈,可伤得太重,眼下已超出了那极限,再拖下去恐怕只有一个死。昨天王大哥那两瓶外服内用仙药对他也根本不管用,只能去春月宫碰碰运气。”
“我知道这地方诶,传说中百年前有大疫鬼出世,修仙门派都无可奈何,还是他们春月宫的宫主,叫什么玄月真人出手降服的?不过据说他们不顾反对,收留了一个魔物,名门正派不是一向很不齿的嘛。”
怜青却轻轻勾了下唇,有些不屑的意思,“名门正派再不齿,有时候伤及性命,还不是得低三下四去求他们。”
春月宫是医修,医者仁心,这个‘仁’里,也包含着妖魔。
甚至,他们是这世上,唯一对魔道颇有研究的医修。
江绮又是天生的‘异骨’,想来如今唯有去春月宫碰碰运气了。
只是路途遥远,她沈怜青如今又是一介凡人,不知人家肯不肯救。
月上中天,张见素倒在她的肩窝里,已经是悄悄睡着了。
怜青把它仔细地收在怀里,借着银色月光,一昧向前赶路。
饶是她日夜兼程、一路换马,赶到玄洲边界时,五六天的功夫已经过去了。
眼前是浩浩荡荡的望河,隔开玄洲与六大洲。
这世上共有七洲四海,碧海瀛洲是仙人的属地,除此之外则属凡间。
她与江砚白还未踏入仙途时,凡间的妖魔肆虐,臂如江家被灭门劫财的事情是常有发生的。
碧海瀛洲的修仙之人偶尔倒也会下凡斩妖除魔,不过大多都只为了增长修行,提升修为。凡人的死活不与他们相干。
直到凡间的妖魔们被养成了气候,有些甚至还敢去碧海瀛洲惹事挑衅,仙门众人这才将惊觉不可放任。江砚白与她趁此机会,说服了五大修仙门派,领了众多子弟下凡除魔卫道,这一场仗打了十年。他们不仅击溃了当时的魔妖七上神,还将妖魔们一举赶去了玄洲。
江砚白还定下了但凡在玄洲之外的妖魔,修仙人皆可尽杀之的规矩,妖魔们从此不敢随意冒犯人间,凡人们这才稍稍有了些太平日子过。
春月宫,就地处玄洲。
在碧海瀛洲封锁了玄洲之后,春月宫从此也与修仙界断了联络,只是偶尔还会有人碰着春月宫的子弟们外出云游采药,他们既非魔道,也不与修士们来往,竟像是独立在七界之外。这么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已有些残破的马车静静停在望河的前头。
过了这河,便是玄洲。
那是妖魔的地界。不过放眼望去,里头只有些断垣残壁,荒草不生,更是连个人烟都不见。
张见素有些畏惧,“你这是送小鸡入了黄鼠狼窝。”
“怕什么,这地方以前我常来玩。妖魔只是修行方式不同,不会无缘无故害我们。”怜青神色轻松着跳下马,还去岸边试了试河水,只觉得水流平缓到似是静止,然而河水冰凉刺骨,应是冰雪消融所流。
当年修仙界一致认为应该将世间妖魔全数诛灭,只有怜青反对,争了数十日,才划出玄洲来给妖魔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