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认得她,也不意外她会登上门来,甚至,怜青就在等着她。
“春月宫人都死绝了?”这是来人的第一句话。她打量着怜青,心平气和道:“是林雪平和她那个魔头师傅害死了吧。 ”
怜青拱手道:“前辈,春月宫一事,并非林修士本愿。死者为尊,还望你口下留情。”
那人冷笑道,“看来,你也是那林雪平的裙下之臣了?”
“不是。”怜青忽略了她话里的攻击性,平和道:“我只是一个前来求医的凡人,承蒙林修士厚爱,她死前将春月宫托付于我。”
“哦?我看到阿瑾也消失了,还以为春月宫已经彻底灭亡,闲得太过,想上来给她们收收尸罢了。不过比起林雪平随意拉了个凡人过来当掌门,我看还不如灭门来得干净。”
怜青笑了笑,“前辈若是只想发泄怒意,那念初就先闭嘴,等您什么时候觉得心中顺畅了,我再说话。”
那人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两眼,“倒是个牙尖嘴利的,跟林雪平那拿腔作调的白莲姿态不同。你叫什么?”
“在下沈念初。”怜青让辰蕴沏了两盏茶过来,“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不咸不淡说道:“冯春。”
“啊,”怜青忽而捂嘴讶道:“原来您就是玄月真人的师姐,传说中春月宫开宗立派的大师祖,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敬仰……”
“你这小儿。”冯春似笑非笑,“竟也认得我?”
认得。
当年冯春、玄月真人、林雪平的三角恋谁不知道?
据说冯春与李月卿相恋,二人联手创立了春月宫,可不想来了个魔女林雪平横插了进来,把冯春气得半死,直接离开了春月宫,自此再无踪迹。
年轻一辈的人,倒是很少有人听过冯春之名。
“你既认得我,那我也不必废话了,林雪平她的坟在哪里。”冯春转瞬之间又冷淡道:“带我过去。”
怜青却是摇头,“林修士的尸身,已经被水笙带走了。”
冯春犹疑道:“水笙?这又是哪条围着林雪平乱转的狗?”
怜青有点尴尬:“……水笙,就是林修士那个魔头师傅。”
听了她的话,冯春却是沉默了片刻。
她的眼里,闪着诡谲的光,“到头来,还是死在了她手里。”
张见素冷不丁密语插嘴,“贵圈真乱。”
怜青一口茶卡在了嗓子里,被它这一声吓得咳了好半天,面色发红着放下了茶,便看见冯春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我多年以前,承过江砚白一个人情。此次出山,亦是受他所托,要帮他找一人。”冯春打量着沈怜青,“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沈怜青的人?”
怜青摇头,“晚辈不曾听过。”
“沈怜青生前来过春月宫几次,她仙骨被剔,说不准还会因此再来春月宫求医。”冯春淡淡道:“你记得留意此人。”
“生前?”怜青却慢慢眨了下眼睛,“我没听错吧,难不成此人还会死而复生。”
“江砚白这些年瞧着人模狗样,实则早就疯了,想法子逆天而行把那沈怜青复活了也不奇怪。”冯春忽而勾了勾唇,“不过人只要活着,就有执念,喜欢骗人——”
她袖口的拂尘,在眨眼之间便已死死缠住了沈怜青的脖子,接着大力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你就是那沈怜青罢!”冯春嗤笑道:“你毫无法力,便自称凡人,实则却是仙骨被剔。瞒得了旁人,却骗不过我。”
声带受到压迫,怜青的冷汗自额头渗出,此刻却只能发出些许苍白的嘶呵声,艰难地摇了摇头。
“是与不是——”冯春阴恻恻着在她耳边说道,“我把你带去那江砚白的面前,他一看便知咯。”
第23章 第 23 章 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沈怜青哪里敌得过一个几百年修行的大仙, 死命挣扎的动静惊着了阿洛与辰蕴,他二人只是开门来探查,连里头的样子都还没看出,便叫冯春狠辣地一掌拍了出去。
二人顿时重重的惯在了地上。
但是这一息之间, 怜青却得了些喘息之机, 趁着半边身子能活动的短短一瞬, 她飞快从腰上扯下一块玉牌,无力着摔到了地上。
玉牌落地的声响不算什么,只是莆一落地, 来自江砚白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了整片空间,不同于江砚白本人,这道气息张扬且有侵略性,有十足的警告意义。
冯春放了手。
她手一勾, 那玉牌便飞到了自己的手上, 狐疑道:“江砚白的东西, 你一个凡人怎会有?你分明就是沈怜青罢!”
沈怜青哭笑不得, “此物是江砚白赐予我的,我若是沈怜青,他江砚白难道认不出来,还需托你来找?”
“说得也是。”冯春若有所思, 接着她忽而闪身过来,一手圈住了怜青的腕口,一手飞快在她的锁骨、丹田两处游移,探查片刻, 终是恍然大悟。
她打量着沈怜青,竟是十分诧异的口吻,“你居然真是个半分灵脉也不通的废物。”
可为何, 此人没有半分术法傍身,周身气蕴却如此内敛沉定,甚至能叫人心生忌惮,着实不像凡人。
怜青虚虚地咳了两声,她走到门外,把满脸恼色的阿洛扶起来,又令他带辰蕴先回后院。
“后生。”冯春还在屋内高声叫道,“你果真是一介凡人,又岂敢接下春月宫?”
“不劳前辈操心。”沈怜青冷脸说道,“林修士既然把它交给了我,我自会好好照看。”
冯春荒谬道:“哈?随便来个小妖小仙就能踏破你这山门,你凭什么照看好它?”
“若真有那天,某死不足惜。”
冯春不依不饶:“你死归死,这春月宫又怎么办?”
怜青叹了口气,“那亦是命数,不过千百年间,消失的小门小派又岂止千家百家?”
“我本敬你是前辈,以礼相待。谁知您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捉拿我去,还打伤我派两人。”怜青正色道:“若是无事,请您自行离去吧。恕我不想招待了。”
冯春那样子,就像是吃了个瘪。
尤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只鹅黄色小鸡,愤怒地在她身后不断叫喊着,那驱客的意思不言而喻。
“前辈,您不会赖着不走吧。”沈怜青站在屋外,逐渐有些讥诮,“多年前,您可是亲自把自己除了名,愤然离开的春月宫。怎么如今您见我春月宫人都死光了,只剩个我凡人,便想趁机来欺负我一番不成?”
冯春闻言果然恼怒,狠盯着她:“小小丫头,我迟早把你舌头割下来!”
她冷哼一声,摔了拂尘在自己肘弯里,昂首挺立着出了门去。
一轮冰月前头,冯春飞身而去的魅影张扬且招摇。
沈怜青哭笑不得地拍拍阿洛肩膀,“你门神呢?”
阿洛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他怀里还抱着一把明显不是他自己的长刀,被沈怜青一问,忽然间“喝!”一声,摆出个霸气的横刀于胸前的姿势,理直气壮道:“我守夜,你们睡吧。”
既然他是春月宫的弟子,就有责任保护整座山门。
怜青没好气敲了下他的额头,“快滚去睡觉,再来八百个你,也打不过半个冯春。”
阿洛轻哼一声,“沈念初,我们好歹也是修仙门派,什么时候开始修行啊?”
沈念初姐弟是凡人。他六岁开始就来撑船,虽是妖,却没有半点法术在身,杏遥村那两个逃出来的农家姑娘就不说了,如今春月宫里最厉害的人,反而是那不显山露水的辰蕴。
方才冯春一掌拍过来,阿洛连半分都不能抵御,直接往后飞了数十丈,而辰蕴只踉跄了几步而已,两相对比之下,可叫他丢了个大脸。
沈念初‘啪’得关上了房门,“明天!”
一夜的兵荒马乱,第二天一早,沈念初将众人纠集在了中堂的广场上,像模像样地让众人站成一列,她自己负手立在前头。
张见素踩在她的脑袋上。
怜青笑眯眯地看向角落,“来了也有两日,还不知道你们二人的名字呢。”
她在对杏遥村那二人说话,“既然捡回一条命,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年幼的姑娘不敢说话,年长的那个却是对她粗略行了个礼数:“我叫傅二娘。她是傅五娘。”
二娘说得黯然,“我们两个人没地方去,为报救命之恩,只想留在这里,做个丫鬟也好。”
“既然决定留在这里,就是我春月宫的弟子,哪儿有什么丫鬟之说?”怜青又来问辰蕴,“你呢?”
辰蕴还没开口,从遥远的天上,忽而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是有人气急败坏甩了下拂尘,“两个寻常的农家子弟,做洒扫丫鬟都不够格,你把她们招入春月宫中,也不怕被人嗤笑?!”
怜青扯了扯嘴角,她很想怒吼回去:姐姐!如今的世道变了!
说起来,冯春当年一怒离开了春月宫之后,在江湖里游荡数年,便径自闭关去了。这一入关就是几十年的光景,也恰好是怜青消失的那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