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在屋外却始终有个岑寂的影子等着她。
江恕。
“我不是让你不用等我吗?”沈怜青与他并肩而行,偏头看他,“今天学了什么?”
“冯春教了我御剑飞行。”江恕的影子罩在她半边身子上,怜青的眼前便一时明、一时灭,“她说,我现在应该要有自己的佩剑。”
怜青望着两人月下的影子,忽而顿住脚步,迎着少年温润的视线,她挺直腰杆,站在了江恕的面前。
两人一时贴得极近。怜青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惊觉道:“你起码长高了一寸。”
向后撤开两步,沈怜青打量着他,微妙道:“都是吃着予乐做的饭,怎么偏就你长了这么多。”
她怎么就不长个子?如今自己的这副身子,似乎比原先的还要矮上半个头。
她还在郁闷着往前走着,江恕却落在了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啊,愣什么。”怜青回头好笑道:“不喜欢长高?”
江恕摇了摇头。
他又在伸手,按了按自己曾经受过伤的那只臂膀,若有所思道:“这里。”
“还疼吗?”怜青抿唇,亦是快步回来,试探着摸了摸那块地方。
伤口分明已经痊愈,但她能看出来,江恕总会觉得这里疼,也许是落下什么病根,但是前两天已经好言拜托冯春看过了,瞧不出什么问题。
那,是不是心理原因?
可能是江恕还在怕她。
“不是疼。”江恕垂眸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她,轻声道,“有点麻,像是针扎一样。不碍事。”
他温热的气息吹过脸颊,怜青点点头,“毕竟受过重伤,但是已经痊愈了。也许过些时间,自己就会好了。”
她不动声色退了两步,“江恕。冯春师祖她把你盯的最紧了,你白天修炼已经很辛苦,晚上就不要来等我回去,从中堂到后院拢共一刻钟的路程,这春月宫里难不成还有藏着什么危险?”
江恕闻言却是定定着看她,他的眼睛就像这片清泠泠月光,只觉得如许纯净、不掺杂念。
他慢慢地说,“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每天学了什么,修为又长进了多少。”
怜青觉着好笑,“这些东西,有大把的闲工夫可以跟我……”
“没有的。”月光蒙了几丝絮云,落下点点阴霾,他说,“你白天总把自己关起来,看书、练功,连用饭都是让予乐单独送去房里的。晚上你又被他们三个人缠住,纵有片刻的空闲,也只愿意跟张见素说话。”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而且,别人去找你,你都是笑着的,有很多话跟他们说。对我,你只想知道我的修行进度如何了。既然你这么关心我的修行,那我每天晚上自己过来告诉你,难道不好吗?”
怜青张了张嘴,一时却被这话堵住了。
“你不想让我跟着你吗?”江恕略略侧头看她,“那我以后一天、几天……很长很长的时间,就都见不到你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怜青忽而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想听课,你也不让我一起听。但是阿洛无论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他。”
江恕识文断字没什么问题,那天却忽而也想一起来跟着怜青上课。
两个傅家姑娘自是欢喜,但阿洛噘嘴不乐意,“本来沈念初她一下教三个人就很慢了,已经认字的人还来捣乱。”
阿洛学得快,确实也被其他学生稍误了一点进度,他却从未对此多言过什么。
而沈怜青也知道,阿洛不识字,原本就因此而自卑着。冯春又经常拿他和江恕作比较,少年人心性都又刚强、又脆弱,阿洛本来心中就不痛快,那次忍不住出声抱怨,但刚说完,他也知道不妥,反口道:“来就来吧,反正我学得快。”
沈念初考虑了片刻,便对江恕说,“你既然已经识字,再学也没什么必要,有这功夫,不如去温习白日的功课,对你亦有好处。”
那时候江恕瞧着并没什么不满的,照旧是他那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表情,点头称好而已。
想不到他一直将此事藏在心里,现在一下子翻出来,便能叫沈怜青哑口无言。
江恕不再说话了,怜青却总觉得他在无声控诉着
——你偏心。
这感觉很诡异。
“……随你吧。”沈怜青揉了下眉心,轻咳了一声,“我到了。你且回房休息。”
江恕垂眸说了声:“好。”
心虚地把门关上,张见素又冷不丁补刀:“你两谈上啦?”
沈怜青步子一个踉跄。
她从窗缝里窥着江恕离去的身影,定了定神,烦闷道:“你别再添乱了。”
“嘿嘿,敲打你一下而已。”小鸡阴森森说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话说得好像沈怜青已经糟了报应似的,她不快问道:“哪天?”
“就是这天啊。”张见素说得理直气壮,“你终于发现了,江恕不是你的报仇工具,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
血淋淋这三个字加重些许,做出怪异的腔调来。
怜青只是抿唇,去了隔壁浴房间,放下帘子,给自己打水擦洗身子。
张见素还在外间叫嚣着:“感觉如何啊沈怜青,特别难受吧。”
只是稍稍偏心了一些,就能让她心理负担变得那么那么那么——大!
还想复仇呢。
“两码事。”沈怜青把自己收拾干净,把灯一吹,就躺在了床上,“睡觉了。”
“一码事。”张见素不打算放过她,在她的身上乱踩一通:“你故意疏远江恕,对待他跟对别人都不一样,难道不就是害怕自己到时候会良心不安吗。”
但是人的感情,又怎么会受到理智控制呢。
尤其她是如此心软。
“别再作诗了,小作家。”怜青打了个哈欠,“我恨江砚白,与我愧对江恕,本来就是两码事。”
它们可以同时存在,怜青知道这无可避免。
哪怕江恕他那把‘异骨’还没有被洗净,哪怕他依旧仅凭心意滥杀无辜,也不是沈怜青诓骗他去杀害自己亲生兄弟的理由。
以前她就知道,现在她依然分得清。
只是……
黑暗里,沈怜青翻了个身子,默默地睁大那双清亮的眼睛。
只是,她的确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了,甚至不是因为复仇一事。
她对待江恕的态度,的确不够自然。
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第25章 第 25 章 哪儿来的杂种上门撒野……
静夜里, 鸟叫蝉鸣,凉浸的夜风,送来些许尚未消弭的暑热,吹过怜青的身子, 带来颤栗着冰激之感。
昨夜睡得不大好, 怜青难得起了个大早。天边还遥遥挂了几颗残星, 点点幽暗的光。
空气幽寒而清新。
整座春月宫都还在沉睡,怜青放轻了脚步,借着清新空气, 一边散步,一边缓慢吞吐调息。
他们的寝宫都在后苑,女孩住在较为宽敞的东上苑,有不少屋子空着, 只不过辰蕴的那间房却开了条小缝, 人似乎已经起来了。
真是个努力的姑娘。
怜青颇为满意。
漫步至西上苑, 才踏过垂花拱门, 远远地她便看见右边屋子里,两个交叠的身影。
即使是第一时间停下,辰蕴还是敏锐发觉了她的气息,头一扭看了过来。
那是江恕的房间。
江恕就在辰蕴的身后, 此刻亦是抬首望着她。
既然被发现,怜青索性踏步走了过去,温和着问道,“你们大清早的, 在说什么?”
江恕性子冷淡,平时不见他与辰蕴说过什么话,怎么会一大清早凑在一块。
被她这么一问, 辰蕴却又肉眼可见着闪过几丝慌张,然而很快又强压下来,对着怜青点头,“宫主,早。”
怜青:“早啊。”
气氛十分不自在,她的到来,似乎是打扰到了什么。
她在静静地打量着两人,“辰蕴,你来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
“宫主。”江恕却轻声唤她,清润的眼眸略有闪避,“…没什么事。”
沈怜青的脸上却是明明白白的怀疑。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江恕的恶感已经快被打消了,可心底的那一抹疑虑,始终萦绕不散。
那把异骨,真的已经没有了吗。
会不会在背地里,江恕还在阴冷地谋划着什么东西?
臂如现在。辰蕴从来对她言听计从,与江恕根本就不认识。可她并不理会自己的问话,慌乱中却在偷看江恕的脸色。
怜青笑了笑,“不想说便罢了,辰蕴,去用早饭吧。”
辰蕴道了声好,把手中的小桶送回库房里,匆忙就去了厨房。
怜青静静地打量着她,等她身影消失了,清冷的目光便又转向了江恕。
“不肯告诉我吗?”怜青笑吟吟问道,略微加重语气,眼神已是冷了下来,“江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