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有几分真面目被掀了起来。
怜青对他勾了勾食指,掌心向上,“把你的剑给我。”
修士的佩剑,是他们最为珍贵的私人物品,宁愿丢了命,也不能交给旁人。
但江恕只是仔细地将乌玄剑自剑鞘中拔出,欺身至她身边,用剑横亘在二人中间,他唇齿间生出幽微的晦暗声响,说出口的却是不相干的话,“冯春在唱什么歌。”
“无妄调。一种安抚亡魂的歌。”怜青伸手去摸剑柄,那少年的手却不肯放开,微微用力,怜青劈手将剑夺了过去。
剑灵不断震颤着,它在不安。下意识要释放灵力阻止沈怜青的动作,却感受到主人的神压,委委屈屈不敢有所动作。
饶是如此,怜青还是被有种被震动心脉的疼痛,她垂眸凝望着手中的剑,渐渐将它握紧。
江恕的半边身子都沉了下来,他的影子将怜青全然笼罩,口吻像是极为认真,又像是在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若是我死了,你能为我唱这首歌吗?”
“不能。”怜青仰着脸,稍显冷漠地望着他,“因为你很不听话。”
眼力不比从前,在昏暗里,她看不清江恕此时的表情,耳边有他轻轻的呼吸声,混着她自己心跳的频率,逐渐融在了一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江恕慢慢地说着,“你说的话,我都会去做。这样还不够吗?”
剑锋抵住了他的身子,他听见沈怜青冷厉起来的声音,“我让你不要无故去残害旁人,你做到了?”
江恕却轻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抵着剑,他故意往前一步,直视着沈怜青流丽的眉眼,“可是很多东西,你都没有教我。”
“我会教你的。”怜青微微用力,察觉到那乌玄剑细小嘶鸣着不断想要逃离的冲动,愈发握紧了它。
随后,狠心抵入那少年的肩头。
江恕的左肩,被剑锋缓缓刺入,有一线血腥味,在两人之间缓缓蔓延。
“是吗?”身体被破开了一道口子,他却是浑然不觉,“你要怎么教我?”
“言传、身教。”
怜青她是凡人,并没有能杀死江恕的能力,眼下握着对方的佩剑去杀它的主人,已经用了十足的力气,可也只能让那柄剑,缓慢地往他身体里,一寸一寸推进。
这倒显得像更是一种刻意的折磨了。
能听见江恕的低低地闷哼,声音里却不见多么痛楚,尾音微微上扬着,反而略有丝快慰。
仿佛又回到了在江宅里的那一天,第一天见到他,她就用法杖缓慢地施加折磨,那么极致的痛楚,叫人再也忘不掉。
他蓦地低声一笑。
剑身没入了大半,怜青手腕发着酸,额间有薄薄的汗意,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雪白皮肤上头,被江恕伸手拂开了。
他的指尖在颤抖,贴着怜青肩头的喉头亦是不断滑动着,整个人几乎都靠在怜青的身上,靠着那把剑,支撑自己堪堪站稳了。
就应该是如此的。
怜青察觉到剑尖抵住了骨头,皮肉已被顺遂地破开。紧绷的心神不知道为何颤动了下,她骤然发觉江恕现在的体温很高,密不透风地贴着她,叫她产生了一种正在被烧灼的错觉。
“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这么做的。”他呢喃着开口,“因为我是个怪物…对吗?”
那些温情、好意,都是错觉。
沈怜青对他没有半点怜悯与喜爱,不过是各取所需。
她能感受到江恕出声时,双唇的张合轨迹,因为贴得很紧,在自己的肩窝上,仿佛细腻的亲吻。
怜青的声音清晃晃的,像是悦耳摇铃,“你如果不愿意,大可以拒绝我这么做。”
“不,”江恕极轻着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息,他撑不住钻心的疼痛,膝窝软软的松动,贴着怜青滑下去,双膝跪在地上,他的头颅靠着怜青的腰,亲昵着蹭一蹭,“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这样警惕、如临大敌一般,反复揣摩着……满脑子里都是他。
恐惧,厌恶,耐心……
全都给他好了。
乌玄剑犹自震颤着嗡鸣,不愿再伤害自己的主人,沈怜青却始终没有半分慈悲,她借着往下的力道,猝不及防着重重一抵——
锁骨被贯穿了。
江恕喉咙里逸散出了疼痛的闷哼,隐忍到极致,反而有种诡异的畅快。
骨头被穿之后,怜青又毫不留情着拔出那乌玄剑,把它轻轻扔在一旁。
玄铁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又刺耳地一声响,这响动撕破了此地的沉寂,江恕开始缓慢喘着细气,双臂勾着怜青细软的腰,他说得有些粘腻,“在百花鬼城的时候,我觉得很痛。”
“你告诉我罢。”他有向上爬的意思,但是破开了血肉之洞的肩头,却被沈怜青牢牢按住,只能委屈着蜷缩在地。
“为什么会痛呢?”江恕潮润润的一只手,缓缓向上摩挲着怜青的手背,“明明是快乐的事情。”
百花鬼城里,他们两个短短一瞬间的清明,都给彼此带来了莫大的困惑。
怜青只是不说话,她沉默着拿出了那锁链,指腹碾着坚硬的链身,力气不断加重,压得自己手掌有些钝麻麻的痛。
“江恕,这是绞魂锁。”
她不再去看江恕,只轻声道:“我要把它打进你的锁骨里头,今后如果我对你不满意,会用此物来惩罚你。”
定要如此……
江恕闻言却是极为欢欣暧昧着低声一笑,“好呀。”
脑海里,却又冷不丁现出了小鸡的声音,“沈怜青。”
她也不管是否被听见,犹自说道:“阿洛醒了,他说这件事跟江恕无关,因为在他去救予安的时候,险些害了自身,是江恕在后头接了他一下,才令他避开了当时的危险。”
“你在听吗?你可能是错怪了江恕。”张见素犹豫道,“你自己过来跟他说吧,我转述不大清楚。”
怜青的眼神迟疑着移到江恕的脸上,只见他还在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反而显得更为明亮,然而不似人形,略有些诡谲。
手里动作一顿,她有将锁链收回去的意思,却又叫江恕攀住了那只手,拿脸颊去蹭她掌心,肌肤紧紧贴着那条冰冷光滑的锁链,江恕轻声问着,“你要亲自动手吗?”
怜青顿了顿,“你在百花鬼城的时候,杀人了吗?”
“是呀。”江恕低低一笑,“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所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了……”
他的笑声微微震着胸腔,传到了怜青的身上。
再也进行不下去,怜青飞快收回了手,一连往旁边退了几步,把那蠢蠢欲动的锁链收回怀中,重重闭上眼睛,平复着呼吸。
“你别动了。”她看也不看跌落在地的江恕,只觉得有些疲累,“我让人来……”
江恕握住了她的脚踝。
怜青的半句话消弭在喉咙里,她垂眸看着地上的江恕,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爬了过来。
至此,一直被压在心里那隐约的恐怖之感,才丝丝缕缕着生出来。
想要再后退,却是已经不能。
江恕的上半身几乎不能移动,血洞还在往外溢着猩红的血、人的生气。
他慢条斯理地撑着自己,缓缓站起来,又慢悠悠着用右手去牵起怜青的手。
“这就够了吗?”他把怜青的手拿到面前,纤长浓烈的眼睫扫过了她的手背,有轻微的疑惑,“你应该是准备了更严峻的惩戒吧。”
怜青说不出话来,她的喉口发干,血液仿佛静住了。
这时候,却不合时宜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跟着当时的养父去盗人家的墓,偷走了几个银镯子而已。那天晚上,她便朦胧间瞧见养父的身上,趴着一个头发长长、皮肤惨白的女子。
那鬼女察觉到年幼孩童的视线,幽幽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后猝不及防露出了自己可怖的阎罗相,尖牙一口咬在了养父的脖颈上。
鲜血喷射,可她分明听见养父快慰的呻吟声。她想起身去打跑这个厉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恐惧地蜷缩在原地,手脚像是被冰住了,怎么也动弹不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厉鬼吸干了养父的血,仿佛在同时间,自己也在无意识的啜饮着什么。
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夜,怜青动弹不得,只能被浑身浴血的江恕整个缠住,被他牵着自己的手,把锁链往他的身上缠着。
“这样才对……”尾音消散着,又有暧昧的一声闷哼,江恕的宛如好女的面容,贴在怜青的眼前。
他的眼白好像消失了,整个眼眶里,都是能把人吸进去的幽暗。
“是我犯错,就应该要被你惩罚。”
那条锁链,就像是一条蛇,循着血腥的味道,灵动而缓慢地钻入了他的锁骨里头。
应该是极痛,江恕的下唇被他咬出了大颗血珠,奉献一样,他贴紧了怜青的唇,舌尖勾着,要把那果实推进怜青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