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疼了。”
江恕按住她那只手,眼睫濡湿着同她对望,掀起些许害羞的神色,“现在,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问了那么多,江恕都已一一作答了,怜青似乎没什么理由反对。
一时只有沉默,两人的呼吸声浅浅交融着。
“你……”
“我不知道。”
怜青飞快打断他,眼神不自觉地闪躲着,“我…总是要考虑很多事情,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没心思想这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把你从江宅里带出来,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杀了江砚白。但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异骨之力很强大,想要培养你的同时,也会忍不住忌惮、会想办法去约束你。”
“再者……因为上面的这些心思,我又会忍不住觉得愧疚。”
再因为这点愧疚,从而痛恨自己的虚伪与懦弱。
怜青微微按了按手掌下的锁骨,感受到新鲜的、细腻的皮肉。
这是新长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可是江恕,就在刚才,我会觉得生气,因为你毫不爱惜自己。”
江恕眨了下眼睛,“但是我想让你高兴。”
“让你痛苦,我就会高兴吗?你这是哪里学来的道理。”怜青好笑道:“以前是以前。但是从今以后,我不希望你再用惩戒自己的方式来左右我的情绪了。江恕,我虽然救过你,以前刻意挟恩自重,只是为了控制你。往后我也不会再要求你做什么,你与我两个不管有过什么恩怨与纠缠……都一笔勾销算啦。”
他这时候倒是乖巧,“好。”
方才总觉得这湖水总有些寒津津的,现在浸得久了,身体反而觉出有些舒缓。
习惯的力量真是强大。
“不许敷衍我。”怜青警告道,“你听清楚了没有?”
江恕的下巴却是轻轻一侧,“这是你对我的要求吗?”
怜青一时失语,意识到自己被反将一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颊边不自在地晕起了点点霞红色。
“这不是要求,只是…一种关心,你爱听不听。”
江恕勾了勾她的尾指,“那么,沈怜青不想要我去杀死江砚白了吗。”
他在静静看着怜青的反应。
提到江砚白这三个字时,对方依旧会有些许分神,很快却又神色如常了起来,想了想,“我当年以为江砚白杀我,是为了飞升,所以恨他恨得要死。”
恨到连亲手杀了他都觉得不痛快,只想要他也尝尝,死在至亲所爱之人手里的滋味。
这才冒着风险把江恕带出来。
江恕轻嗤了一声,“难道不是为了飞升才杀你?你不会真的信了他的那番鬼话吧。”
他本来就漂亮得有些妖邪,此刻语气懒洋洋着说出这些话来,更是有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怨毒。
怜青只是摇摇头,“我不信,但我信与不信,其实都不要紧。毕竟我真的被你寄生,江砚白的说辞站得住脚。”
她被江恕轻轻拥住了,对方的臂膀其实很冷,衬得他言辞别样幽寒,“他在撒谎呢,他明明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
怜青的心跳变得急促了。
江恕的掌心贴着她的胸腔,略有困惑地垂眸看去,说得很慢,“你心跳得好快。”
“……没事。”
她稍稍推开了江恕,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我虽然不信,但也没理由再杀他了。所以江恕,你不必再帮我做什么了。”
“可是你心跳得好快。”江恕只是执拗地问着她,“为什么?”
是因为提到了江砚白吗。
不是的。
这里又陷入了一时的沉默,怜青忽而向后退,手掌撑着岸边,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了出来。
站在了实地,她这才回头,“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的语气很认真:“寄生在我体内那么长的时间,谢谢你没有把我侵蚀掉,我虽然不懂你那时是什么样的,但是要极力克制住自己生长的本能,想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怜青小时候过得不好。她曾亲眼见过,自己觉得最亲的大娘,用两个玉镯子的价格,就把自己卖去了窑窝。
后来遇见江砚白,本以为彼此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存在,但又因为各种缘由,叫她在对方的手下死了一次。
似乎,她总是会被舍弃、肆意伤害的那一方。
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令她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想不到这把天生妖邪的异骨,却宁愿割舍了自己的一切,也不愿意伤害她。
怜青必须正视这件事……以及她因此而产生的那点悸动。
江恕还立在湖里,不知何时这水面上蒸腾起了些许白茫茫的雾气,叫他的眉眼一时氤氲。
接着,他缓缓抬手,贴在了自己的胸腔上。
“沈怜青……”
像是呓语,他说,“我心跳得很厉害。”
比她还要厉害。
像是服用了什么令人晕麻的药物,飘飘然着。
很快乐。
林雪平的尸身就葬在大墟里,这也是水笙会为玄女做事的条件。
玄女令她要帮助江恕的异骨完整归位,算起来,事情已经了了。她在大墟里闷得发慌,又总有些忌惮江恕,不敢直说,忍不住怂恿沈怜青,“你不想出去宰了江砚白啊?”
怜青轻飘飘看她一眼,“现在的我能做到吗?”
她虽练了魔修,却并不曾入魔。水笙实则也不算太明白沈怜青的状况,但要说去杀江砚白,那便是纯粹的异想天开。
不阴不阳地冷哼一声,水笙说,“你不会是信了他的鬼话,舍不得杀他了吧。”
怜青一顿,“你想出去吗?我以为你更愿意留在这里陪着林雪平。”
水笙却是平和道: “林雪平已经死了,我既然把她安葬在了大墟,不让她受炼狱煎熬之苦,便算是对得起她,留下来陪她作甚。”
她倒不像寻常的魔族执念深重。
一直有传言说,魔族身死之后,灵魂会堕入炼狱,受到永无止境的苦熬,不止不休,没有尽头。
怜青略有意外,“你居然信这个?”
“我连玄女都亲眼见过,还有什么不信的?”水笙悻悻说着,“玄女她交代我的事情也完成了,我可不想继续对着江恕那张死人脸,那魔头不是很听你的话吗,你快让他放咱们出去。”
怜青却忽然说了一句, “玄女她,一直在挑起江砚白与江恕之间的对立。”
虽然她一直在大墟之中沉眠,但始终在伸手,搅弄着外界的风云。
甚至而今,她彻底出世,可外界并没有她的消息。
她到底想做什么?
怜青想得出神,冷不丁让水笙没好气的拧了下面颊,疼得她‘嘶’了一声。
“你跟江恕一昧躲在大墟中,不就是害怕江砚白么?”水笙忽而眯了眯眼,“我教你那些自保的功夫,只是打发时间,确实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我今日会传你一种心法,这是我曾经和林雪平一道悟出来的东西,我们两个均是受益匪浅,但都无法抵达深处,也许你反而能走得比我们更深。”
但也许,会害你。
她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怜青从她略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中,瞧出了这一点。
怜青不动声色说道:“那就有劳前辈了。”
第63章 第 63 章 江恕骤然睁开了……
江恕骤然睁开了眼睛。
大墟虽然无边无际, 但是有活气的地方,也只是存在那一两处——怜青在的地方。
他的修为已是很深,能感知到这里的气息波动,纵然是在镜湖中修炼, 也始终关注着怜青的气息。
可是现在, 它断了。
只等了几息的功夫, 江恕便倏地站了起来,他步伐分明缓慢,但转瞬之间已是跨过数里的距离, 行走之间白汽蒸腾,将人烤干,很快便清爽明快的来到此处。
一颗硕大的菩提树下,怜青正躺在地上, 看不清面容, 而水笙在探她的鼻息。
江恕气息一冷。水笙瞧见他来了, 连忙招手道, “沈怜青瞧着是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言下之意,就是要让他打破大墟。
他只是平静地看了眼水笙,漆黑的瞳孔中, 有一闪而过的邪气。
水笙心虚不已,下意识便解释道:“我给她修行了一些心法……也许超过了她此时的修为。”
怜青的气息没了,身子尚且温热。像是短暂地陷入了昏迷,屏息凝气着, 隔绝了对外界的感知。
江恕将她打横抱起,偏头望了眼水笙,“你说实话。”
也许天生魔尊就是如此, 他对魔族,有一种生理上的绝对掌控力。
只是被这么冷淡地看了一眼,水笙便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遵从对方的命令。
“……这心法其实并不算坏,但它会让人欲念大增,真是没想到沈怜青这么没用,什么都没做,自己昏了过去。”水笙嘀咕道:“也许她是感知到了这一点,极力压制之下做得太过,这才陷入了闭息假死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