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山的结界是全天下最为凶戾的,但它偏偏又不能伤害沈怜青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强行突破。
怜青提溜着张见素出去的同时, 分明听见一声委委屈屈的轻哼。
她笑眯眯回头,“再见啦。”
千里之外的江砚白,忽而喉口涌上一股腥甜。
冥山群魔正与仙道中人对峙决战。世间之事大多风水轮流转,前面的几万年, 向来是修仙界压着邪魔外道,而今不过百年,魔族之势大, 已然能与仙界分庭抗礼。
尤其在江恕横空出世以后,连这碧海瀛洲总是澄蓝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白衣少年如许清丽,眼眸里是深不可测的漆黑,静静地看向江砚白,“她逃走了。”
江砚白擦去唇边的乌血,漠然看着见青山的方向,眼里有些空。
江恕轻声一笑,“兄长,如何就恨到如此的地步。”
江砚白冷冷看过来,只看见江恕微妙的恶毒之色,“当年玄女让你看到的,不止是她被我所寄生之事吧。”
大墟里的时间流逝并非直线,玄女是大墟的主人,不止能重现过去,甚至可以捕捉未来的碎片。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决定用那么激烈的手段来剔除怜青身上的异骨。
果然,江砚白的瞳孔剧烈一颤,凝望着江恕那张妖异到极致的脸,眼睛却有些空。
仿佛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接着,江砚白唇角微微勾起,“江绮。小的时候,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会那么厌恶你。”
从前在江宅,他们是双生的两兄弟,家里人一直囚着江恕,也从不跟他说这个弟弟的事情。
但毕竟人多口杂,很小的时候,江砚白从一些奴婢的口中知道知道自己有个弟弟。
小孩子虽然不懂事,江砚白唯独成熟很早,他趁着大人不在时跑去偷看江恕,原本他对这个弟弟是充满孺慕之情,可谁知看到他那第一眼,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杀意。
江砚白的性子很温润,是个连飞虫都不肯捏死的人。只有那次,他偷偷把一条看家犬放进了后院,又神色如常的去上学。
那天回来以后,他看到父母神色凝重,说家里要出大事了。
江砚白知道他们不会跟小孩子说这些,却还是想法子从奴仆的口中打听出了来龙去脉——家里的那个邪祟,无师自通着用狗血涂了一个邪阵,已有鬼火烧起来了,必须要去请外头的修士速来。
听说江恕自己一双腿都被咬得露出了森然白骨,眼珠子也被生生咬掉了一个。
听着这些事情,江砚白的心里却只有惊讶:那条恶犬连个成年男子都能咬死,居然会死在江绮的手下。
那么瘦的一个孩子……明明两人同一时间出生,却比不上自己的一半身高。
也许他命不该绝。
江砚白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骗过了自己,逐渐换上了一张慈爱兄长的面容,不仅处处护着这个脏东西,时时去探望他,还真心实意着教他读书认字。
有时候,江砚白摸着江绮的脑袋,“真是奇怪,别人都说,你我二人简直像是故意被设定好的两个极端。但我总觉得我们很相似。”
真是奇怪。
那时候的江砚白,就模糊懂得了,也许他们之间没什么分别。
儿时,那细微的恶意终于撕碎了温情的面孔,江砚白说,“其实,玄女不必让我看到那些画面。我也会毫不犹豫着杀死你。”
小时候的江砚白不是没试过要杀死江恕,但每次,即使是只剩下一块皮肉,这东西都会恶心着、挣扎着重新长成人的模样。
然后,对着他诡异地笑。
江砚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彻底杀死他而已。
江恕只是笑了笑,“我的名字叫江恕。”
怜青给他取得名字。
如今,江恕懒洋洋着踏过维岳山门众人的尸身,一步步来到江砚白的面前,“你挖掉她的记忆有什么用?很早之前你就知道,我永远也死不了。”
是啊。
如此肮脏的东西,偏生要不知廉耻地缠着怜青。
今日仙魔鏖战了整整一日,维岳山门成了废墟,血腥气沉沉地笼住了此处,倒是有几分世界末日的意象。
他们两个无法彻底杀死彼此——尽管这是两人自出生起就已根植心底的执念。
江砚白微哂:“你很擅长蛊惑人心。”
“你错了,我只是更能看清,一个人心底的欲望。”
一脚踢开了脚边碍事头颅,江恕凝视着他,“你根本就不在乎全天下的生与死,你只是想要怜青。”
这世上本来没有神的存在,玄女白日飞升之后,天地间灵气四溢,十二神应运而生, 修仙界蓬勃发展,后又生了妖魔。
后来,玄女寂灭,却又结下两枚珠胎,令他们天生相克,仿佛只是她一个无聊的实验。
但江砚白又怎么甘心,让自己的命运全然为她人所掌控?
雨越来越大了,怜青恍惚间听见了海啸的声音。
她和张见素才出了见青山的结界,两人便被这乱雨给劈头盖脸地浇了个透彻。
“仙魔大战,魔族人叫嚣着要杀光全天下的人呢。”张见素胡乱抹了把脸的雨水,“诶,你说谁会赢啊?”
“仙魔大战?魔族几时变得如此强势了?”
怜青还停留在它们被江砚白赶去玄州,不得外出的印象。
小鸡说得头头是道,“魔族不强,是江恕强。他的异骨之力福泽天底下所有的魔修,江砚白却正好相反,大家都说他的神尊之力,其实是吸收了整个修仙界的灵力,所以这些年维岳神尊独大,修仙界反而式微。所以大家都不帮江砚白了。”
也因此,本来的仙魔大战说得好听,其实只有维岳山门对上整座魔界而已。
沈怜青皱了皱眉,“倘若魔族赢了,修仙界的其他人焉有命活?”
“应该没有,但他们还是大多选择了袖手旁观。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江恕应该不会对春月宫下手。”
天真是暗。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张见素深呼吸了一口气,迟疑道:“这么看来,江砚白不一定能活下来,咱们是去垂花谷还是春月宫呢?”
沈怜青却不吭声。
就在两人前方的不远处,站了一个清瘦的背影。
那人衣衫被与淋得有些透明,在风雨之中瑟瑟微动着。
何如真。
张见素下意识要叫她的名字,可是话语却在嗓子里迟疑着打转,不肯吐出来。
“你们好啊。”
何如真转身,冲着她们笑了笑,“我怕出什么岔子,就过来找你们了。”
这是沈怜青第一次与她接触,其实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感觉,只是定定看着此人,“这位道友,我以前跟你见过吗?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很熟悉。”
何如真说,“也许是我们有缘分。”
怜青点点头,“多谢你愿意帮怀乐,救我出来。”
何如真深深地看着她,“你接下来可有打算?”
张见素插嘴,“我们能先找个不被雨淋的地方慢慢说吗?”
“好啊。”何如真笑盈盈着看她,“怀乐公主,你为我带来了一个假的沈怜青。这可不是一贯直率的作风。”
两人的面色俱是一变。
张见素简直想破口大骂:沈怜青你真不靠谱啊说好的谁都发现不了的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又有什么好心虚的?
张见素陷入了纠结里,还是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沈怜青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又关你什么事情了。
何如真的手一收,很快就有只小虫从她的衣襟中飞过去,她笑着说,“小小传音术法而已。”
张见素龇了下牙。
大意了!
说话间,何如真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边,她定定地看着怜青,“我便是玄女,想来,你已经猜到了。”
怜青微微后退一步,“可你的身上的法力似乎并不高深。”
“因为我把力量,分给了我的两个孩子。”玄女浑然不在意地说道,“你想不想看看,他们两个在拥有了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之后,会做些什么?”
怜青摇了摇头,“我更想知道你的事情。”
“我的故事很无聊。”玄女依旧是微笑,“但既然你想看,那便跟我来吧。当然,你不能用一具傀儡打发我,走吧,我们去接你回来。”
张见素缩着脑袋,不安地看了眼天空。
“你想一起来吗?”玄女拍拍她的肩膀,亲昵道:“今天也许是这个世界的尽头,还是跟着一起来看看吧。”
第73章 第 73 章 在沈怜青看来,……
在沈怜青看来, 玄女的故事,与自己记忆里的却是大不相同。
玄女是这世上第一个神,自从她飞升以后,天地万物都受到润泽, 人间草木芬芳, 风雨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