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竟也可修炼仙法——用双脚丈量土地的生物, 有朝一日能够翱翔于天空。
人人都不必受苦于饥饿困顿，免于战火流离，甚至能与天同寿。
当真是极乐仙境。
一开始的玄女, 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是创世神，她无比爱着自己的子民。时常为修仙之人传道解惑，为不幸走火入魔的修士们清除邪秽，更是驱动风雨雷电, 使人间风调雨顺, 再无灾厄。
这世上的每一处地方, 都为她筑起庙宇, 颂其恩德，为其祈福。
怜青与张见素对望一眼。
她们两个，化作了两道光芒，正在遨游在玄女的灵府之中。
就这么大方地让两个陌生人进入自己的灵府里, 沈怜青佩服的同时，也在心里升起了十足的警惕。
——这是基于十足强大之下的满不在乎。
玄女的这段记忆长达百年，而怜青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这百年间的每一天都很美好。玄女就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子民, 而她的子民，则回以十足的柔顺与敬爱。
张见素评价道：“完了，这是要坏事的先兆。”
沈怜青：？
“你不要事事都往坏处想。”怜青指给张见素看, “这个世界人人安乐，免于受苦。没有什么派系纷争，也没有连绵不绝的战火，这不是很好吗？”
原来传说里那盛世光年是真的。
倒是挺让这个打小就没了爹娘，过得颠沛流离的怜青十分向往。
张见素做出个冷笑的语气，“不可能，玄女自以为是造物主，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她的下一步，肯定是想要创造出一个乌托邦世界。”
随后必然就是失败！
“什么是乌托邦？”
“就是……一个违背了人性与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只依靠个人的幻想和道德，强行创造出来的一个社会。反正必然会崩盘。”
沈怜青蓦地发现：“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东西，原来你懂得还不少。”
小鸡马上就炸毛：“你什么意思啊沈怜青？！你看我被玄女骗，就觉得我太笨了对不对！”
两道光飞得好好的，忽而相互就开始撞击，跌跌撞撞着飞去了下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却是不怎么美妙。
沈怜青失望地发现，原来张见素说的，竟然有一定的道理。
原本这个世界和平而美好，发展了百年过后，既没有天灾，有没有什么外星生物的摧毁，但它就是逐渐垮掉了。
理由说起来有些可笑：
正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顺遂，食物增长，灾祸减少，随之而来的就是人口太多，原本的土地与资源不够用了。
原本开了仙脉的那些修士，都是起初得了玄女亲自点拨的，说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大多都飞升了。
这些人的飞升，却不像玄女那样可以润泽天下。
他们每飞升一次，就要耗费天地间巨大的灵力与资源，很快，修仙界就枯竭了下去。
而在飞升以外，则还有成千上万个快速崛起的修仙宗门，每个宗门大肆招揽弟子，不放过任何壮大自己的机会，到了后来，更有大宗门开始合纵连横、垄断资源灵力的情况发生。
沈怜青：这集我好像看过。
小鸡嘴快，“原来江砚白飞升以后大开仙门，允许凡人拜入仙门导致修仙界内部垄断……这些事情，居然早就发生过一遍啊。”
是发生过无数回。
玄女没办法处理这样的情况，她惊讶地发现，这些自诩飘然仙人的修士们，只为了那么一点灵力与资源而已，竟会露出这般无耻的嘴脸。
甚至并不尊敬她。
她开始感到生气。
而凡间，亦是面临着相同的情况。
这世界的所有土地加起来，都不够养育它那爆炸的人口。战火与分裂再次降临在了大地之上，比以往来的更为凶恶残忍，每次的屠杀，竟以百万为记。
玄女依旧是有心无力，甚至，她一颗温热的心，似乎也逐渐冷了下去。
她可以惩戒那些先行挑起战争、用杀戮作为武器的邪恶凡人。
可是没有用，被她救下来的弱小民族，转瞬间就要挥刀向着更弱者而去。
昔年的荣光全都化作憎恨，对玄女的信仰，开始一处接着一处的塌陷，庙宇被一座一座地摧毁，来自凡人的咒骂之声萦绕不绝，比前面那百年的赞美声来要的更为深刻响亮。
每天，玄女都能听见那些充满怨毒的诅咒。她为这些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你看吧。”张见素又撞了撞沈怜青，嘀嘀咕咕着，“我说什么来着。”
沈怜青没功夫搭理她，只凝眉看向那记忆深处的玄女。
如此的茫然无措。
世人口中相传万年的神，此刻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被践踏真心的伤意之人罢了。
这个世界，开始一天天的变坏。
她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费尽心血把它变成了一座乐园，又细致温柔地养育了那么多的孩子，每一个她都喜欢，她曾经以为，所有的孩子都该得到她的爱。
她却亲眼看着这座乐园变成人间炼狱。
人世间战火四起，伤病肆虐。
修仙界则是充满了虚伪的戾气，不断有人堕入魔修，一呼百应地公然反对玄女，并且他们迅速地壮大，短短数年间，便可与仙界所抗衡。
而玄女，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
如果有人诚心请求她的帮助，她依旧会出手，但却说不出自己出手的动机，有时候她会问自己……这些人，值得吗？
沈怜青忽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张见素则是有些激动，“来了来了，黑化了。”
她还以为是在看番。
不过说来说去，世间的事情，大约都是这样的。
一腔热血被浇灭的故事，说起来总是让人唏嘘。
沈怜青看得有些闷，出神地想着，“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而这段历史分明是真实存在的：玄女被人人憎恶，修仙界各大宗门开始与她划清界限。人间更是视她为妖女邪祟，是一切灾祸与邪恶的源头。
但数万年之后，这些事情居然都被抹消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生产力跟不上了吧，人太多，资源不够分了呗。”张见素的口吻倒是很平静，“玄女虽然是神，也要尊敬能量守恒原则吧，她又不能凭空变出那些粮食和资源。 ”
沈怜青却摇摇头，“不，人心中的贪欲永无止休，分裂与战争才是常态。”
张见素赞同道：“你说得倒也对。”
怜青撞了她一下。
两人都不愿意在这一片昏黑的焦土之中停留太久，飞快地向前流去，周身的空间都有些扭曲，被玄女那时的心境所影响，她们两个都觉得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张见素忽而说道：“……江恕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怜青停了片刻。
她不知道江恕是谁，可此时心里却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所谓天生的异骨，心中只有仇恨，只能带来灾厄的邪祟。
原来却是玄女将自己对世人的失望，全都倾注到了江恕的身上？
这一段的历程真是煎熬又扭曲，小鸡尤其受不了，哀嚎着说这简直就是那幅梵高的画，“感觉我的肠子都快被扯出来了！”
怜青实则也有同感，只是她一直忍着没吭声，看了眼张见素，“我们只是旁观者，却被玄女的情绪感染成这样，可见她当时心中之失望。”
“下一步肯定就是灭世。”张见素说得信誓旦旦，“要不是灭世，我现在就把你给吃了。”
说起来，江砚白最后在书里的结局，好像也就是灭世——但失败了。
沈怜青说：“……应该不会。”
两人都加快了速度，很快，她们穿过了那段绝望而扭曲的阶段，下一段的历程，却是平静而宁和着的。
世界依旧是糟透了，魔族疫鬼们肆虐横行，谋划着要让所有的生灵一起下地狱。玄女闭关五年不曾出世，修仙界里仅存的十二神只好结成联盟，共同抵御着魔物的入侵。
在这样绝对的生死存亡之际，对于信仰的渴望，便再一次占了上风。
玄女庙重新被抬起来，当年那些对玄女的诋毁与侮辱被悄悄地抹去，仿佛它从来不曾发生过。
十二神共同结阵呼唤玄女，真挚，虔诚地呼唤着她们的母亲。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人指着玄女辱骂，说她是灾厄的源头。
张见素说：“我总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
“玄女不大对劲。”怜青说，“她此时是讥讽的心情更多一些。”
两人都在玄女的灵府里，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她那最微妙的情绪，心下都有些明白，玄女对天下苍生，恐怕再也没有慈爱可言。
她又怎么肯帮？
出乎她们的意料的是，玄女居然同意了天下人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