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燃高举双手击掌两次,做出邀请的手势。
“林老板,唱一个。”
他又击掌两次。
全场欢呼,节奏整齐地跟着起哄、击掌。
柚安怔了两秒,连忙摆手,直接手机壳挡着脸,避往街外。
酒吧人山人海,阿谨护着她走出门口,好奇问她:“干嘛不唱呢?老板您可是歌星啊。”
“早没感觉了。”柚安轻描淡写地说。
她写的每首情歌里,都有一个不敢触碰的影子。如今时过境迁,粉身碎骨的飞蛾,再也找不到当初撞击灯火时的义无反顾。
阿谨听不懂,林柚安让他回场子看着,自己清静清静。
随后,她独自倚在门口,点燃一支女士香烟,冷银色烟身悬在苍白的无名指与中指之间,星火在夜里明明灭灭。
街边停了一溜车,她前不久刚提了辆跑车代步,此刻正停在林鸣修常停的那个位子上。
他真的没有来。
大约是刚回港那阵,父亲怕自己状态有问题,才叫他紧跟着的吧。
如今她好了,也就没有再跟的必要。
柚安眼睫扇动两下,偏头吁出一口烟。
手机振了一振,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柚安给挂了。
那号码马上再次打来,如此好几次,她便接起来。
“边位?”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她捻了烟,拐进旁边一条小巷。
鼓噪的乐声,和街道的嘈杂一并被隔绝,周遭顿时安静下来,街面昏暗的路灯照着满地的泥泞,空气阴冷而潮湿。
“边位呀?”她又问。
声音依然模糊,估摸是信号不好,她耳贴话筒,来回走动,未注意这陋巷中的危险气息。
身后忽然有声响,就在察觉的一瞬间,手腕忽得被钳住,她一声惊呼,手机应声坠地。
恶意自头顶传来,感觉对方至少高出一个头,她后颈的汗毛顿时炸了起来
手臂被大力一扭,她忍着剧痛回头,看到了那人真容,竟然是之前被炒掉的吧台领班。
与此同时,数个面露不善的男人从阴暗中现身,他们都是之前被炒掉的酒保。
原来是来寻仇的。
有人在说,“她是林鹤堂的女儿,绑回去讨个好价钱。”
还有人说,“不要便宜了她,先给点颜色看看!”
“你们弄错人了,有话好好说。”林柚安强压下恐惧。
“八婆,轮不到你说话!给我老实一点!”男人陡然用力,几乎要将她骨头拧断,与此同时亮出一把银色的匕首,向她脸划去。
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柚安下意识闭眼,准备迎接刀刃切开皮肤的痛楚。
然而痛楚并没有发生,反而是腕上一松,摆脱了控制。
睁开眼,只见吧台领班手臂被人从后擒住,匕首反抵在他的脖间。
反制完成在电光火石之间,专业而精准,领班一脸的凶狠也顷刻间变为灰败,仿佛不敢相信。
一下秒,一米九的壮硕身躯像麻袋似的被掼在垃圾桶上,锈迹斑驳的桶身发出轰隆闷响,匕首插在他擒林柚安的那只手上,刀身没入手背,那人痛得哀嚎。
“顾鸣修!”柚安看见矗立在身前的背影,下意识叫出名字。
男人一抬手,数十名保镖冲进巷内,打扫垃圾似的将肇事者制服,并将人押了出去。
陋巷重归沉寂,柚安扶墙喘匀了呼吸,只有手腕残余的疼痛提醒着方才的惊心。
林鸣修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低头点了支烟叼在嘴里,视线落在柚安的手腕,“没事吧?”
“没事,”柚安揉了揉红肿处,“不是说不来吗?”
“爸不放心,叫我来盯着。”
“这样,”柚安紧了紧上身的罩衫,“刚到的吗?”
“有一会儿了,你被起哄唱歌的时候来的。”
巷内光线晦暗,男人的表情藏在阴影里,声音分外平淡。
柚安嗤笑了一声。
偏偏是那个时候。
“还以为能听到你唱歌的。”林鸣修说。
烟头明灭间,照亮他手背的青筋和血迹。
柚安心想,那应该是被揍的男人的血。
“不想唱,没感觉了。”她简单拍了拍身上的灰,朝巷外走去。
火星一明一暗,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潮湿的风里飘过来,“就是怕还有感觉吧。”
柚安脚步一顿,心脏像被什么击中,刺痛了一下。
她未停地太久,旋即便起步,与林鸣修擦身而过的瞬间,巷口飞驰的车头灯照亮巷内,男人目光低垂,沉郁的神情一闪即逝。
酒吧声色依旧,一直热闹到两点关门。
林鸣修增强了安保,即便人多如潮水,依然秩序井然。
柚安坐在吧台边,托腮听歌,面前的鸡尾酒还是原来的模样。
未免发生混乱,Veinblare在几名保镖的保护下从后门离的场,他们玩得很开心,柚安出去送行,被邀请去下一趴继续。
她拒绝了,说有点累。
黎燃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你别开车了。”
柚安微笑挥了挥手,“我想坐一会儿再走,你们别管我。”
如此,乐队便先行离开了。
柚安回到店里,各部门做完打扫和收场的工作,也都离开了。
三点的长街寂静清冷,酒吧安静得杯盏相撞都能听到回音。
她将店门半关,熟练调好音响,坐上舞台的高脚椅,独自唱起歌。
不是自己的歌。
还是那首《我在纽约打电话给你》。
声线慵懒,歌词有一句没一句的。
“害我哭那么多哭到纽约下大雨”
“ 害我那么想你你都没有反应”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忽然泪如雨下。
配乐还在继续,已没有了歌声。林鸣修背靠着门,眸色晦暗地看着雾色迷蒙的街道。
半晌,他摸出一支烟,偏头点燃,吁出一口烟圈。
旋律就这么孤独地走到了尽头,没有唱下一首,林柚安双手扶在立麦上,额头抵着手背,浅浅叹了一口气,然后撑着立麦跳下高脚椅,利落地关了音响和灯光,走出店外。
身后的灯光一一熄灭,店门的缝隙透着一线微光,大约是街上的路灯。
她鬼使神差地想,林鸣修应该还等在外面。
至于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无谓去深究。
推开厚重的大门,一线微光豁然扩大成一片,街道沉睡在昏蒙之中,寂然无声。
先是一缕熟悉的烟草味,紧接听到引擎轰鸣。
柚安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黎燃骑着他那辆重机,从长街尽处驶来。
嘴角轻轻一勾,整条街都似染上一层橘红,为他而熠熠生辉。
机车稳稳停在柚安跟前,黎燃单脚支地,拿出一个头盔递给她,“上车。”
柚安莞尔拒绝,“我开车了。”
黎燃亮出腕表,时针正好指到四点,“这个点去飞鹅山看日出最好了,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云海。”
柚安嗔怪皱眉,“你不睡我还要睡啊,陪你看日出,癫嘅咩。”
“反正都这个点啦,看完日出再回去补觉啦。”
“……”
“嚟啦——”
黎燃皱了皱鼻子,孩子气地拿头盔撞她胳膊。
柚安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接过头盔。
刚准备上车,却发现穿长裙跨不开腿。
这回黎燃也面露为难。
刚想问她店里有没有备用的裤子,只见她弯腰,干脆麻利地撕起裙子。
“喂喂喂喂——”黎燃急忙跳下车帮她挡,可是凌晨四点的街头根本无需要挡。
长裙转瞬间被撕到膝盖以上,柚安骑到后座,一双白净匀停的双腿在夜里招摇,笑容灼若芙蕖。
“我早就知你癫过我啦!”黎燃苦笑一声,启动了引擎。
重机飞驰而去的瞬间,柚安若有所思地回眸。一点猩红在店门旁的阴影处幽幽燃着,那具八风不动的身影,不用看已知道是谁。
机车风驰电掣,那身影迅速远去。
她回过头去,手不自觉地按住裙摆,将其朝膝盖拉了拉。
第16章 原来自己远非高尚到能给……
机车的引擎声如潮褪般消寂, 天色将亮未亮,街头只剩下林鸣修一个人。
手里烟已燃尽,他未作发觉,仍悬在指尖。
原来某些时刻, 理智和逻辑是不作数的。正如此刻,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象林柚安跟黎燃在飞鹅山俯瞰整个九龙半岛时, 会发生些什么。
各种逾越其职责与身份的想法, 如突破胸腔的蜂群, 带着蜇人的尾针将他围困。
奇怪的是,他并不想逃, 这种被噬咬的疼痛,撕开内心隐秘的一角, 亦咬烂这么多年,自欺欺人的面具。
原以为, 将她当做任性的妹妹, 收拾她闯下的烂摊子, 帮她拦下父亲的指责, 最后在她婚礼上佩戴兄长的红色胸花, 在新人一吻时拍手祝福,也算是一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