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叫哥哥了?”林鸣修将文件夹推到一边,神色稍有放松。
柚安自知莽撞冒犯,不经允许就推门而入,在他深夜伏案的时候提出荒谬的请求。然而他总是容忍,有求必应,因而她的冒犯,也一次比一次故意。
她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双手撑着办公椅的把手,倾身逾越安全距离,似笑非笑地看住他。
眼中凝着深黯的颜色,像诱人深陷的潭水。
“叫哥哥就教我吗?”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林鸣修,她发现,再禁欲的一张脸,也藏不住某些生理性的破绽。
譬如此刻,他脊背紧绷,贴紧了椅背,脖颈一道青筋慢慢爬出来,耳廓也渐渐红起来,在那张白皙冷淡的脸上,显现出不和谐的涩感。
再靠近一步,抬手将他的眼镜取下来。
“你的眼镜有度数吗?”她作势要戴在自己脸上。
没有那一层镜片的阻隔,她的进攻更加肆无忌惮。长久注视他的眼睛,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他摸着猫问她和黎燃在一起,是否真的幸福时一样。
那个时候,他怀着事先就知道的答案,长驱直入地审视她。
而现在,换她拥有这份复仇的快感。
两相对峙,有秘密的人先慌神。
这是必然的,林鸣修深埋已久的秘密,已被柚安摸索到了门前,他设计了重重的机括关卡,而她本身就是密码。
面对城池即将被攻破,他的反应是眸色更冷,一手扣住柚安手腕,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眼睛夺回来。
然而那一刹的慌神,还是被柚安捕捉到了。
隐秘的快感并没有因此而扩大,反而在就要触及到真相之前,她本能地撤了回来,带有些逃避性质地退出了过分亲密的距离。
“好累啊,我睡觉去了。”她转身,大步走出门去。
林鸣修没有看她,等到关门声过去许久之后,才兀自地说:“林柚安,你真的很怂。”
至此,柚安大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林鸣修。
不管是在夏山郡,还是在泊港公馆。
林鸣修忙得天昏地暗,港城深圳两边跑,根本见不到人,少数他回家的日子,也因作息差而错过。
关于他的消息,有一部分居然还是从媒体上得到的。
林鹤堂神隐之后,林鸣修这种年纪轻轻坐上金字塔顶端的新贵,怎么能不受媒体追捧?再加上其气质风度非凡,随便一张照片出现在金融报刊杂志上,都会让人误以为是娱乐杂志,或是电影里的某一帧。
一时间,他成为了港圈八卦记者争相竞逐的对象。
柚安早上就在《爆周刊》上,看到了一篇题为《爆轰!金融新贵玩好野,暗巷战衣震散纽扣实录!》的新闻,而配图只不过是林鸣修与秘书停车在巷口,等Kim下车买咖啡时被偷拍的一张糊图,脸都不甚清晰,倒是林鸣修松开的衣襟处,洁白的锁骨相当显眼,那延伸到胸口的深V型,叫人遐想连篇。
这天晚上,她刚到Echoes&Elixirs,就听阿谨说林鸣修来了。
她“哦”了声,往后场走。
今天的音乐风格靡丽,灯光也配合得非常晦暗。穿越端着酒杯扭动腰肢的男男女女时,柚安不禁想象林鸣修穿着解了三颗纽扣的白衬衣,和包裹合衬的西裤,大步经此处走向后场时的样子。暧昧的舞池灯光游曳到他脸上,是如何一副诱人醺醉的画面。
也许会有喝醉的女人投怀送抱,毕竟晦暗的光线保护了他的身份,却不能掩盖他天菜的气质与外形。
他大概不会流连,他会轻轻推开黏上来的人,动作绅士,脚步不停。
她一边走一边想,想到这里,已经到达安静地后场区域。
推开办公室大门,林鸣修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他穿着和柚安想象中一模一样的衬衣和西裤,领口V字型敞开,领带随意挂在沙发靠背上。
“倒是会躲狗仔,找到我这么好的地方。”柚安哼了声说。
沙发上的男人没有回应,他呼吸深沉,应该睡着有一会儿了,眉头却轻微锁着,给人生人勿进的感觉。
柚安没有再做打扰,信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看进货单,核对账目……
音乐像烟雾般飘荡在办公区上空,今晚的女歌手有一把慵懒的烟嗓,将歌唱得情欲交织,听得人醺然。
心神浮荡,像是被托举到半空中,落不了地。
几次强行集中注意力失败后,她终于将目光从枯燥的账本中移出来,落到沉睡的男人脸上。
“喂?”
“顾鸣修?”
“真睡着了?”
……
“顾鸣修,你是不是喜欢我?”
声音像游丝般的雨幕,缥缈又空濛。
拜托你是真的睡着了,又或者假装没听到,因为我绝不会再问第二次。
第28章 而他说,那很正常。……
五、四、三、二、一……柚安在心里倒数。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 林鸣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柚安的心跳猛然惊落一拍。
只见他支起身体坐好,抬眸看向自己,说:“是。”
柚安瞳孔骤然睁大,脱口而出:“你有病啊, 你是我哥!”
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只是她以为即便林鸣修承认, 也会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就像那天在书房, 将她逼到门上时一样。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到几乎没有情绪, 甚至有种抵抗到绝路,丢盔弃甲的认命感。
“林柚安, 你有把我当过哥哥吗?”他用自嘲的语气问。
“我……那不重要。你现在这么出名,想想舆论会怎么说?八卦周刊可不会查你户口簿, 他们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还嫌局面不够乱吗?还是嫌树敌不够多, 上赶着要给人家送把柄?”
柚安慌乱地收回目光, 忽然她心想, 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旁人, 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这样一想,竟倏地卡了壳。空气一下子凝固, 林鸣修始终看定她, 他知道这家伙远不像看起来那么随性恣意, 实则胆小又脆弱,跟爱把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没什么两样。
而且她逞强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他勾了勾唇,就在这时, 听见柚安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她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几分轻蔑地看着他。
林鸣修轻笑,“这很正常,难道两个人正好相爱,是什么大概率的事情吗?”
“……”
柚安耳根子被烫了一下,因为他陡然将喜欢升级成爱,亦因为不被爱的那个,自己也当过。委屈、难堪、痛苦,一样没少经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而他说,那很正常。
仿佛乐得被伤害一样。
她一下子失去了憎恶的资格。
就连嘴角那一抹轻蔑,都不再有立场。
“你藏多久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一时兴起。
“很久。”林鸣修回答。
“具体多久?”
“不会让你知道的。”
“……那怎么,突然就藏不住了?”她将账本立起来,手撑在上面,遮住半张脸,“因为我跟黎燃在一起?”
“嗯。”林鸣修坦然承认,即便他心里知道,就算没有黎燃,那些扭曲的心事,或早或晚也会将他逼疯,要么彻底爆发,要么拉着他拽着他,让他彻底深陷于阴暗。
“下次谈恋爱,别在我跟前晃。”他轻描淡写地说。
柚安哼了声,“再谈恋爱,你还是会搞小动作的。”
“看心情。”他无所谓地一笑。
柚安下意识咬唇,理应要发火的,血都冲上来,却又发作不起来,呈现在林鸣修身上的某种无力感,实在太熟悉了。
至此,柚安更加刻意地避开林鸣修,就连那番对话,也刻意地不去想——
想了也消化不了。
索性对方识趣,且诸事缠身,真的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重阳节,林鹏海打着亲人团聚的名义,宴请林鹤堂一家。
地点选在两家人常去的会所,晚上六点,柚安直接从酒吧开车前往,大伯一家来的只有陈静淑和两个小儿子。
不久,林鸣修也将林鹤堂夫妻接了过来。
尹晴奇怪地问陈静淑:“大哥呢?”
陈静淑生气地挽着尹晴告状,“他跟景琛在澳门办事,被绊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老头子应酬起来,被灌几杯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们聚,别管他。”
话是这样说,但表情是掩饰不住地高兴。
林鹏海好赌是众所周知的,他不时跑到澳门玩儿两把,缺席自己喊起来的家宴,再加上陈静淑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多半是手气好,赢得舍不得下桌了。
尹晴依着陈静淑的话,应付了两句,两家人就林鹤堂的身体状况一番寒暄,气氛像从前一样地融洽。
林鹤堂一家虽是客,林鸣修还是像以往那样,承担了大部分的协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