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
第三天的时候,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蝴蝶终于醒了,少年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紧绷着。
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他的脑海中放大。
如果和小蝴蝶无关,就会让他非常非常的生气。
对上那双仿佛鲜血在水里化开的眼眸。
他先感到喜悦。
然后,他想哭。
“小蝴蝶……你醒了。”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她,昏暗的泥屋,仿佛有一团暖光散进来照亮了房间。
“我好担、担心你。”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手指捋入银灰色的发丝里,声音有些哽咽地说。
他还是哭了。
他想忍住的。
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哭呢?
眼泪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流出来了。
少年怀抱中的少女,脸色仍是苍白的。
清醒后没多久,淡淡的眉毛就因为痛苦而拧了起来。
“疼……”
她这样说道。
亚舍拉听到她的话,以为是抱得太紧了,弄疼了她。
他连忙将手松开,心疼又自责,慌乱地说: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没有照顾好你,别、别生我的气。”
说着,他低头,用最轻柔地力度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然后,将她扶起来,枕着他的胸膛,坐在床上。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
他又用指尖划开手腕。
涌出的鲜血‘嘀嗒嘀嗒’落下来。
他将手腕轻按到少女的唇上,将血液喂给她。
“喝下去,都喝下去,就、就不疼了。”
少年轻声地说。
……
疱疮瘟疫的病毒在她的身体里肆虐着。
虽然有蝴蝶血统持续地治愈着,但是最可怕的疼痛感保留了下来。
所以贝栗回到身体里后,一醒来几乎感觉要疼晕过去。
梦境的百分之百真实感,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
仿佛有数不清的细细的尖针,随着血液流向身体各处。
疯狂地钻进她的皮肤里、血肉里、骨头里。
就连大脑里也埋着无数根针,随着她的呼吸往更深处钻去。
贝栗的额头很快渗出一层冷汗。
她牙关紧咬,肩膀颤抖。
有人掐着她的下颌,将淌着血的冰冷手腕放进来。
“咬我吧,小蝴蝶……我、我不怕疼……”
有人在耳畔这样说。
贝栗能感觉到少年不停地往她身体里注入魔力,清除着身体里的病毒。
但是这也无法减轻积累的疼痛感。
冰冷的液体滴在她的脸颊,很快又被抹去。
贝栗将视线抬起来。
看到一双泛红的,蓄满水雾的金眸。
水雾凝结成雨,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又落在她的脸上。
少年听到她痛苦的哼哼声,眼泪不停。
冰冷的轻轻颤抖的指尖不断抹去落在她脸上的泪,然后用带着厚重鼻音的沙哑的声音安抚她:
“小蝴蝶,再忍耐一会儿,很、很快就好了。”
……
日复一日的治疗。
少年身体里偷攒的魔力很快耗尽了。
但是小蝴蝶的病还没好。
他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血液喂给她。
某一天,贝栗睁开眼,看到抱着她的少年又变得无比瘦削,就像在闭幕猎宴时见到的那样。
搭在她肩膀的手腕,上面有一道道伤痕。
已经不知道被割了多少次,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
仿佛皮肤包着骨头的身躯,苍白的脸面向她。
冷银色的头发好像又长长了一些,凌乱地垂在他的颈肩和锁骨处。
他的眼睛,从眼头到鼻梁之间伸出两条阴影线。
——少年面无表情时露出的阴郁气质大多是由这两条阴影线呈现出来。
冷而薄的嘴唇,睡觉时抿得紧紧的。
好看的眉毛也收拢起来。
黑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也不知在沉睡中梦到了什么。
噢,不对,他不会再做梦了。贝栗想起来。
因为这里本身就是梦境,所以他现在只是在休息时被心理的某种情绪持续地渲染。
贝栗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收拢的眉间。
手指的动作温柔,在不吵醒少年的前提下,一遍一遍缓缓抚着,将他的眉心一点点抚到舒展开。
然后,贝栗小心翼翼地掀开身上洁白的薄被,起身。
身体依旧虚弱,她脚步有些虚浮,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来到房门口。
泥屋外。
正在下着冷冷的雨。
大块大块的冰雹正从灰沉沉的天空中坠下,砸在地上、屋顶、水池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提砾沙灾难年的第七灾,雹灾。
大颗的冰雹,从天上无情地落下来,把人们在雨季时种下的几乎所有庄稼都摧毁干净。
贝栗静静望着那些比两个拳头并拢还要大的冰雹落到地上。
她知道,等冰雹灾难结束后,还会出现大量的蝗虫。
蝗虫像沙尘暴一样涌入,把提砾沙仅存的作物、植物啃食殆尽,甚至连树叶都不会剩下。
蝗虫还会飞进人的家里,把他们的存粮也一并吃掉。
所有人即将没有食物。
提砾沙的国土,遍地都在闹饥荒。
……
-
阴沉的天空像一片巨大的灰布,低低地压下来。
冰冷的雨水密集。
硕大的冰雹砸在泥泞的水坑里,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
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冰雹落下时如击鼓般沉闷的声响,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毕竟少年一下子用魔力炸死了十几个人的那一幕,被不少人亲眼目睹了,其中就有这个村的村长。
在被瘟疫慢慢折磨死和被恶魔瞬间炸死之间,那些人显然选择了前者。
所以贝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村庄里会留下来的人几乎为零。
他们都走了,村庄就只剩下她和亚舍拉两个人。
不过那些都是梦境中创造出来的人。
闪蝶告诉她,在提砾沙灾难年的记忆中,这一群人甚至没能挨到疱疮瘟疫灾难的发生,就死去了。
因为在梦境中有她们的出现,才能在这虚幻的梦域世界里多存活了一段时间。
正胡思乱想着。
隔壁的卧室,忽然发出一阵慌乱的响动。
贝栗刚反应过来回头,就看到少年从卧室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金色的眸光着急地张望着。
最后,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少年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然后才脚步缓缓地走向她。
“今天感觉怎、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轻轻地抱住她,嗓音沙哑中带着关切的温柔,但也掩饰不了从慌乱中松懈下来的颤意。
贝栗摇头。
少年再次松了一口气,眼底的疲惫感一下子涌了出来。
才挑起刚才的事说道:
“你怎么起、起来了也不叫我一声?你知道我、我刚才多害怕吗?”
他抱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气,将她抱紧。
贝栗将头靠在少年的怀里,伸手环着少年瘦削的腰。
“亚舍拉,你现在变得好瘦。”垂下红眸,她的声音有些哑,“是不是把身体里一半的血都喂给我了?”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收拢了双臂,瘦削的下巴轻磨着她耳畔的银灰色碎发。
“只要能让你好、好起来。”他用微弱的声音故作轻松,“这点血也不算……不算什么。”
贝栗的心中涌起无言的感动,这份感动之中夹杂着一抹愧疚。
轻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将心里纷杂的念头清除。
然后,抬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少年,叹息着,轻声地道:
“亚舍拉……我愿意……”
少年的眼睫跟金眸一起垂下来,眸底浮起一丝疑惑,声音中带着不确定地问道:
“小蝴蝶,你、你愿意什么?”
“虽然以前我也提过要把心脏给你,但那时候的我是出于无奈和妥协才那样说。”
贝栗微微仰头,对上他的金眸,缓缓的清晰地说:
“但是现在,亚舍拉,我愿意把心脏给你。”
屋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固。
少年的眼神变了变。
贝栗似乎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惊喜,还有抗拒。
他的金眸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轻轻颤了一下,半晌,才说道:
“我,我不要。”
然后他盯着她,眉头拢起来,像是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你是不是还、还没有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