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欢见轻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眼底浮起无奈:“这不是如今你身份不同往日,总不好常在内侍省这样一个宦官呆的地儿出入,别人会……非议你的。”
姚喜知哼了一声:“我之前做宫女便时不怕什么所谓的非议,我现在可是公主了,自然更不怕。况且,无论什么我是什么是身份,我都是姚喜知啊。”
姚喜知倚过去,靠在林欢见肩上,眼中生出几分迷茫:“我本觉得身份如何,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好像一切都变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怎样做。”
她心里还在觉得她就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但是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已经不一样了。
但她不知晓该如何当好一个公主,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她名义上的母亲。
林欢见沉默地将自己的一根一根指节探进姚喜知的手指间,直至十指紧密相扣。
姚喜知感受掌心传来的热度,向林欢见贴得更紧了些,目光望着桌上热茶袅袅升起的白雾出神。
林欢见忽然开口:“如果不确定自己该做什么,那便从自己所有未知和不确定的选择中,先找到自己最迫切想要达成的一个结果吧。”
“最迫切想要达成?”姚喜知喃喃,沉默许久才回答,“我最想要……还我耶娘一个公道!”
“无论皇后会如何吗?”
“……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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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喜知本来以为日子会闲下来,却没想到没过多久清闲的日子,宫中就派了教习礼仪的女官来,做公主的各项要求,自然与她从前作为宫女不同,姚喜知被训了几次行为举止不合规矩,等下午上官溱来探望她,正好瞧见教习女官正在拿木板敲打姚喜知掌心,立马把人给遣走了。
等人都走了,上官溱眼中还有怒气,又歉意地看着姚喜知:“这几日事务繁杂,有人来向我请示教习之事,我思量着你既为公主,往后各种宫宴往来众多,总不好叫你出了差错让人瞧了笑话去,便随口应了,还特地嘱咐了莫要过于严苛,谁知她竟然是这般待你!”
说完,拉过姚喜知的掌心仔细打量,一边嗔骂:“那狠心的老妪,竟然还敢打你……不行,我得去命人把她押过来也打她几杖,好给你出出气!”
上官溱行事风风火火,说做就做,姚喜知见她准备动身,立马拉住她:“人家也只是照规矩办事,是我自己做得不好,哪里有因此去罚人家的道理,传出去,该说是我这个公主有多骄纵刁蛮了。”
“我倒看看谁敢传你的碎嘴!”
上官溱蛮横冷哼一声,但瞧着姚喜知死死拽住自己的手,也没再执意要去。
姚喜知拉着上官溱在屋中坐下,又看向旁边随上官溱一同来的月穗。
来这院中,月穗倒是除了最开始见到她,行了个礼,便侍立在上官溱身后,不发一言,此时面对她们二人,倒显得有几分局促。
姚喜知主动过去拉着她的手:“月穗阿姊也快坐,切莫和我生分了。”
月穗瞧她主动迎过来,脸上的拘谨才淡了些,真诚赞叹道:“都说人靠衣装,如今你成了公主,换上这身妆扮,看着倒是有几分天家的贵气了!”
又话音一转:“只是,像这般该供起来的人,我都不敢来亲近你了哩!”
姚喜知是真公主这事只有当日在场的几人知道,月穗也只道她是被皇帝收为了义女,虽然觉着由头有几分奇怪,也没有多去质疑。
姚喜知听了月穗的话,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裳,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头饰。
衣裳从素净的宫装换成了锦绣襦裙和罗纱披帛,头上的双丫髻也梳理成了繁复又贵气的双环望仙髻,发髻中缀满了珠翠步摇。
清晨她梳妆时,也曾觉得镜中那画着精致花钿的面容陌生,但此时见到熟悉的人,林欢见、上官溱也好,或者是如月穗这些旧友也罢,她又觉得找回了从前那个自己。
姚喜知拉着月穗的手到自己脸上,娇声道:“那你捏一捏,看看我还是不是以前那般模样。”
月穗架不住姚喜知撒娇,手在她肉乎乎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却没想到直接在她脸上印出了一个指痕——今日给她梳妆的丫鬟在脸上铅粉擦得厚了些,手一擦便能抹掉厚厚一层。
月穗“呀”地惊呼一声,姚喜知才想起来这回事,从前她当宫女,脸上是不怎么施粉黛的。
姚喜知看着月穗指尖上从自己脸上揩下来的白色粉末,忍不住哈哈一笑,月穗也被逗乐,上官溱连忙拿来帕子给月穗擦手,又让姚喜知擦擦自己的脸。
“我说怎么今日瞧着你怪怪的,原来是脸上擦了这么厚一层的粉!”
几人正笑作一团,念巧突然来通报:“公主,林内侍来了。”
上官溱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下来。
姚喜知毫无所察,连忙起身出门相迎,正好见不远处林欢见迎面而来。
“欢见阿兄!”姚喜知眉眼弯弯,软软唤了一声,目光马上落到他手中的东西上,惊喜道:“这是什么!”
第90章 过往 项琼思生下了一个死婴。
“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院中觉着闷, 去差了寻了只调/教好的鹦鹉来,没事可以逗逗鸟,它还能陪你说说话。”
林欢见手中提着一个紫檀木鸟笼, 一只浑身翠绿,头顶上一点鹅黄的鹦鹉正在里面蹦蹦跳跳, 看着便是个活泼的。
宫中的这些主子没有喜欢养鸟的,姚喜知还是头一次见着这般漂亮的鹦鹉, 小跑过去, 林欢见连忙唤着“慢些”,怕她又如同上次一般踩着自己裙尾给摔了。
姚喜知此时满眼只有鹦鹉, 随口答着“我才没有这么笨呢”, 几步就跑到林欢见身前,一把从他手中接过鸟笼, 嘴里叹了一声:“好漂亮的鹦鹉!”
那只翠羽鹦鹉突然扑棱着翅膀朝姚喜知飞过来, 把姚喜知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听它欢快地叫起来:“你好漂亮, 你好漂亮!”竟是亲人地笨拙学了舌几句, 逗得姚喜知哈哈朗声笑个不停。
林欢见看姚喜知眉眼间终于又露出开怀的笑意, 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起弧度。
姚喜知在嘻嘻哈哈逗着鹦鹉,林欢见在含笑看着姚喜知, 而姚喜知身后的屋门前, 上官溱倚在门边,默默看着他们二人。
林欢见忽地转头, 正好对上上官溱的视线, 挑眉颔首,在上官溱阴沉的脸色中显得有些挑衅的意味。
两人目光间无声地交错,又移开。
等姚喜知欢欢喜喜提着鸟笼转身往屋内走去时, 就见上官溱在门前已经看了不知道多久。
姚喜知立刻高举起手中的鸟笼,欢呼道:“臻臻你看,是只会说话的鹦鹉!”
上官溱抿抿唇,勉强附和地点点头,顿了下,道:“我绫绮殿还有些事儿,我就不多留了。”
“咦,你这么快就走吗,不和我一起来逗逗鹦鹉吗,它可好玩了!”
上官溱摇头拒绝,姚喜知没能挽留住,眼中显过几分迷茫。
林欢见看着上官溱带着月穗远去的背影,随口道:“或许如今你的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她觉得不自在了呢。”
姚喜知立刻瞪了林欢见一眼:“可不许胡说!臻臻除了初听我提起此事时有些震惊,后面一直待我如常,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和我生分!”
林欢见只好连声道歉:“好、好,是我说得不对。”
而林欢见这次来,除了给她带来这只鹦鹉外,也是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一个关于皇后的消息。
*
十九年前的初秋,皇帝李翀彼时还只是东宫的太子,而余从筠作为太子妃,已经连续诞下两个女儿。
秦筝怀孕的第四个月,余从筠历经十月怀胎,第三个孩子终于迎来生产。
余从筠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鬓发,即使身体如被撕裂般的剧痛,她也一直心中反复祈祷同一句话——一定要是男孩儿,求菩萨保佑,赐我一个男孩儿!
她知晓以她的年纪和身体情况,难以再有第四个孩子,而她的太子妃之位外,还有龚氏和秦氏在虎视眈眈,若是将来等李翀登上皇位,册立的太子却不是她的儿子,她就满盘皆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第三个孩子,依然是个女孩儿。
余从筠精疲力竭地看着稳婆孙大娘怀抱中的女婴,心情沉入谷底。
还好,她早已经准备了后手。
她身边的心腹宫女重新抱上一个刚出生几日的男孩儿,对外宣称这才是太子妃诞下的小皇孙,而那个不被母亲期待到来的女婴,只被余从筠下令由孙大娘带着走悄悄藏起来,再做处置。
本来应该是计划周全,但是皇后与心腹商量的话却无意间被孙大娘听见。
心腹宫女道:“可这毕竟是您的孩子。”
“……既然都这么做了,就不能留下一点可能泄漏秘密的隐患。”余从筠的声音冷静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