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溱突然叫住姚喜知:“让她走吧。”
姚喜知满脸不忿,上官溱走过来,牵了姚喜知的手,没好气道:“你这小身板,拉拉扯扯的,伤了你怎么办。”
见上官溱来,翠樨更不敢看她,只低声唤了声:“见过上官修仪。”
上官溱转头看向她,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啪”一声,翠樨都没反应过来,左脸突然传来火辣辣地疼。
立刻伸手捂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上官溱。
“看我干什么?你既然还知道唤我修仪,我就还是主子。主子心情不好了想打个奴才,你也敢有意见?”
见上官溱面若冰霜的模样,翠樨知她是真动了怒。
咬牙挤出几个字:“奴婢不敢。”
“我们主仆之情到此为止,这一巴掌权当临别赠礼,你可以滚了。”
翠樨憋着股气,侧着身子从她身边挤过,脚步匆匆离去。
突然又听到身后的上官溱道:“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有澄清这件事复宠的一天。”
翠樨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有走远的步子显得更加仓促。
姚喜知还想追上去说什么,但被上官溱拦下。
和上官溱埋怨了几句就这么轻易放过她的话,看着翠樨远去的身影,又看看空荡下来的院子,愤怒中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人去楼空,不外乎如此。
*
事发时还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天气有些转凉,却还不太显。
等再多些日子,天亮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如墨夜色一夜长过一夜,才越发觉得这冷宫凄清荒凉的日子难捱。
月穗从小厨房出来,顶着风雪端着一晚刚熬好的药快步走向主屋,推开门一个侧身快速进了屋子,然后腾出一只手把门关好,把凉意隔绝在外面。
快步走到床畔,姚喜知正坐着矮凳守在上官溱床前。
见月穗端了药过来,姚喜知伸手从她手中接过碗。
“辛苦你了。”姚喜知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嘴唇发白,脸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绯红。
将碗递到姚喜知手中时,触碰到她的指尖,月穗吓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啊?”姚喜知愣了一下,没太在意,回答:“没事,我天生身子骨热,冬天也不怕冷,所以手也是热的吧。”
还勾了勾嘴角,对月穗做出一个安然无恙的浅笑。
转头看向面色憔悴,昏沉睡着的上官溱,轻唤:“臻臻,醒醒,该喝药了。”
一边对月穗道:“你先下去歇着吧,怕病气传染了你。”
上官溱病的这段时间,姚喜知都自告奋勇由她来贴身照料。
一是怕月穗照顾得不如她尽心,二也是怕月穗跟着被染了病。
当初内鬼的事错怪了月穗,已经让她心里过意不去,又连累她跟着臻臻和自己一起待在这冷宫,姚喜知只得抢着多干些活儿,借此减轻几分愧疚。
月穗退了几步,却没走远,留在屋中另一边的侧厅,注意这边的动静。
上官溱没动静,姚喜知又连唤了几声,上官溱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眉眼无力地耷拉着,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开,发丝已经有些枯燥,显然久未细心打理过。
姚喜知将汤药凑到她嘴边,一勺一勺喂给她服下。
待药碗见底,姚喜知起身准备将碗放好。
身子晃了一下,有些没站稳。
但姚喜知顾不得太多,几步将碗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又打开案几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姚喜知才懊恼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昨个儿吃药时梅子糖就已经用完了。”
一旁的上官溱声若蚊蝇:“没关系的,这段时间天天吃药,我都习惯这苦味儿了,不必吃糖去味。”
姚喜知双唇紧紧抿成一线,满脸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过去扶着上官溱睡下继续歇息。
守在上官溱身边,看她呼吸变得绵长,应当是睡着了,姚喜知又仔细地将上官溱被角掖紧,才起身离开。
走到外间,才发现月穗还在屋中。
“阿姊怎没先下去歇着?修仪现下整日里昏睡的时辰多,屋中也没什么差事和吩咐,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月穗想动身过来,身子刚动了一下,又停住步子。
只隔得远远儿的,道:“我瞧着你的面色似乎也不太好,要不我去也帮你煎一幅药,你用了然后去歇着?”
姚喜知笑道:“劳烦挂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是有……”
“莫说自己有数的话了,我刚才看你指尖滚烫,根本不是常人的体温。”
姚喜知话被月穗打断,无措地站在原地。
月穗又劝说:“如今娘子身边只有我们两人,平日有什么事,人手已经是不大够了,若是你再病倒,娘子身边哪里有人照顾?”
听月穗这么说,姚喜知才迟疑地点了下头,却道:“新煎幅药就不必了,想来方才修仪那碗药的药渣还留着,我去掺些水再熬一遍就是,我病得不重,用不着这么重的药性。”
“如今库中的钱财基本都给大郎君那边打点去了,本就不富裕,修仪这病又一直不见起色。上回都是塞了好些银子,太医署那边的人才肯来一个瞧瞧,后面药材的费用也不少,能省一些便是一些。”
月穗嘴上应着好,手上却是强硬地把姚喜知赶回屋歇着。
又去小厨房,对着熬药的陶锅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药渣倒掉,重新拆了副配好的药材开始熬煮。
姚喜知摇摇晃晃地小跑回屋,反手掩了屋门,外衣都还没来得及脱,就一下上了床榻将自己缩在被褥里,捂得严严实实。
上官溱屋中有所剩不多的炭火,但怕互相传染,更加重了病情,姚喜知还是不方便长久地留在她屋中,只好回了自己的房间,抱着被潮气冻得冰冷的被褥。
本以为秋天已经很冷了。
没想到这个冬天还能更冷。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桩接一桩的不顺心事。
先是即使花了大价钱四处打点,但大郎君最后还是没能澄清罪名。
大郎君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说是当时醉得糊涂。
当事人没能拿出有力的辩驳,各方却都能拿出不利的证据。
那日同席的官员都亲耳听闻上官涿大放厥词,宫人们也都见得上官溱与七皇子时常来往。
皇帝知晓上官溱与上官涿确实有过会面,从上官涿屋中搜出那大额钱财也是真。
李忖毕竟是皇子,皇帝也没忍心多罚上官溱,只好把所有罪名都往上官涿身上扣。
老爷亲自赶到京城长跪请罪,皇帝看在他多年清廉忠君的份上,才免除大郎君一死,不过依然是削去官职,流放岭南。
而老爷虽是来了宫中,却隔着个宫墙,父女不得相见。
上官溱先是知晓父兄如此境况而心思郁结,整日茶饭不思,偏又遇上气温骤然变凉,宫里过冬的炭火被褥却迟迟未送来,终是病来如山倒。
宫中见风使舵的宫人对她的病情却是置之不理——
上官涿被流放,既然未治上官溱的罪,按理事情也当就如此了结了才对,圣人却一直未解禁足,底下所有人皆以为这上官修仪怕是彻底被皇帝厌弃,甚至遗忘。
遗忘比厌弃还要可怕。
只要心里还有感情,皇帝记得有这么个人,就还有复宠的机会。
而一旦遗忘,那便彻底沦为后宫无数无名枯骨中的一具,直到被岁月化为尘沙。
一个复宠无望的妃嫔,自然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
她和月穗去了好几次太医署,塞了不少银子,才请了一个医正回来,却也不知是医术不精还是确实病得太过厉害,久久不见好转。
大郎君流放岭南的艰辛只会多不会少,又是其妻儿一同上路,上官溱实在放心不下,将自己的私房贴补了大半。
如今宫中的用度被克扣了不少,偏偏正值隆冬各处开支骤增,账上虽还有些银子,老爷来京时也塞了些银钱给上官溱,但如今这般坐吃山空,不知还能撑多久。
姚喜知在被褥中蜷成一团,心想,省着些总是没错的。
昏昏沉沉快要睡去,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月穗见没人应答,推开半掩的门进来,将药端过来。
姚喜知听见动静,又晕乎乎地起身,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耳边是月穗的叹息:“瞧你这脸烧得通红,还说病得不重呢。”
姚喜知擦擦嘴,脑子已经不大清醒,还是强撑着扯出笑容:“不打紧,我没事的,阿姊也快回屋歇着吧。”
月穗没多留,接过碗叮嘱几句便离开。
等姚喜知睡下,月穗却又悄悄进了屋,将点了薪炭的燎炉放在姚喜知的房间。
等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又悄无声息进屋将燎炉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