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看向端坐在一侧的司徒元君，眼中一片恳求之色。
司徒看着那水镜将手中茶盏攥成齑粉，他本想求情……
此次桐乡水患，死的生民不足十万，若是如此便要处置一条神龙，是否严苛了点。
但看着玉清平缓无波的眼睛，求情的话最终没说出口。
“桐乡雨师辛启，妄兴一毫祸于凡界生民，针决冲替，徒九年。”
丹姝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针决……”辛启已然失了神魂，口中嗫嚅，浑身抖个不停。
针决，是一种刑罚。
雷针乃是法器，劈砍获罪神仙，神魂受其鞭笞。
获罪神仙会在此后流放出中原，徒于大荒，没了金身护佑大多会被凶兽吞吃。
“辛启，你可听明白了？”
尹从将那文书扔到他面前，辛启面色惨白，喉中嗬嗬作响，不住地看向司徒元君。
“师父，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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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命神将将其羁押，辛启从丹姝面前走过。
“你个贱人，你以为你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吗！”
丹姝悚然一惊！
转身望向辛启被押走的背影。
他知道了？是那日斗法被他察觉自己金身未成了！
他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说？！
丹姝神色凛然，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辛启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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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垂眸时，闻到那熟悉的冷香，沁如丝丝冷雪压梅花。
钻入她的肺腑。
她侧首对上玄霄望来的匆匆一瞥。
“玄霄星君今日何故登门？”
“为桐乡水患一事，湛江口决堤时我亦在人间，丹姝仙使化形纵江之事乃是情急之举，桐乡数万生民皆因此举而得救。”
玉清沉吟不语。
玄霄：“天官救民于水火，人间必会感召天帝恩德再建神庙，如此香火可绵延万年。”
闻言，玉清上相终是松了松口：“丹姝，你虽于人间化形违了天规，但念你于治水有功，便不再逐下凡界，只夺你催云护法一职，受雷刑一百，你可有辩驳？”
“丹姝领罚。”
“司命府最近忙碌，你既然如此好管闲事，此后便去司命府做个主簿吧。”
丹姝接过治罪文书，抬眸遥遥望向玄霄，却见他垂眸并不看向自己。
在她移开目光的一瞬，玄霄无声抬眼，目光紧紧跟随，跟着她走出这间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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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仙台上。
辛启早已被捆缚在那里，他口不能言，吊在仙台上。
面色惊惧鳞纹一寸寸爬上他额间，不住挣扎金绳却越捆越紧，双目中的滔天恨意宛若利箭射向丹姝。
那其中的怨毒恨到几乎淬血。
因丹姝坦然受刑，仙使并未绑缚捆仙索。
她一步步走上斩仙台，察觉到辛启的恨意，方才抬了抬眉，露出个快意笑容。
辛启既然知晓她金身未成，就不能留在天宫了。
他若死在大荒最好，若是侥幸活下来……
丹姝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监刑的天官自虚空之中取出一柄金鞭。
四方尖钻之形。
二人头顶一层层雷云密布，仙台上轰隆隆的雷声不断聚集。
神龙受刑天地都要震怒。
金鞭锤下，一道金光直直劈砍在丹姝背上！
霎那间，心如刀绞般痛涌现血肉被撕裂那处，丹姝全身绷紧。
她咬着牙不肯出声，直将唇间咬的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淋在仙台上，阵阵异香飘散。
……八十八，八十九！
雷光阵阵劈凿，丹姝双目渗血，龙鳞贲张。
一道龙吟响彻云霄，百道金雷终于依次劈完了。
丹姝单膝跪地，直到最后一道雷刑落下，才受不住般抬手攥拳，砸在仙台之上，轰碎了仙台一角。
玄霄到底还是跟来了，隔着白绸泪如珠雨，他怔怔抬手。
双目不知为何没有从前疼了……
是因为有了更疼的地方？
他握住心口衣襟，便见丹姝似是支撑不住要颓然倒下。
“丹姝——！”
青衣沾血，罡风猎猎，跪倒的丹姝并未倒下，而是以银枪撑地站起身来。
玄霄走上斩仙台，云雾笼罩在他周身，一张脸却比她还苍白。
“疼吗？”
玄霄伸出手，却也只是轻轻落在她颊侧，捻着一颗丹药递过来：“没事，吃了就不疼了。”
凉意落在她干涩的唇角。
丹姝歪过头躲开，举起来自己的手：“龙血，才是天地间最滋补的圣物。”
血流进嘴里，染得唇间一片殷红。
丹姝含了几分笑意，略过他伸出的手。
“我要看着辛启被贬下凡间，胜过我吃百粒仙丹！”
话落，径直向斩仙台另一侧走去。
辛启如今遭针决之刑，在捆仙绳下剧烈挣扎。
处刑之人左手雷针，右手执斧，仙台之上红得刺目。
断鳞，血肉流了一片，血红一片。
神魂已然半灭，此后逐出中原大地九年，能不能活皆看他的运道。
云间电闪雷鸣，万物生灵因斩龙哀泣，悲壮哭号。
一道残破的神魂被金光鞭笞，龙身就此坠入凡间。
——
丹姝伤痕累累地回了自己洞府。
如今她丢了护法一职，被逐出太一院，此处洞府也要归还回去。
想到自己精心打造的仙府终是一场空，心头便涌上一股酸疼。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随便找个山头住着。
丹姝压了压口中溢出的血腥气，双手掐诀直接将这洞府统统收进袖中。
袖里乾坤，她一分一毫都要拿走。
不过一息，落风山就变作原来模样，灰扑扑孤山一座。
“来了怎么不出声。”丹姝脸色苍白地转过身。
就见玄霄静静站在她身后。
被丹姝察觉到，他有一瞬的慌乱，拿出盛放仙丹的玉瓶递给她。
他站在枯树下，妖颜若玉，鲛珠透出的凉薄日光斜斜落在他脸上，形貌昳丽。
丹姝看着他时，总是舍不得挪开目光：“眼睛，还疼吗？”
玄霄闻言，侧过了脸：“你知道了。”
丹姝点头，眼睛落在那一抹白绸上，眉眼朦胧，玉色晕光。
丹姝走上前，与他咫尺相邻：“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手指擦过他耳侧，玄霄只觉一片凉浸浸，心口一滞。
“你做什么？”
“你双目灼痛，是因为这双眼睛中留下了一缕龙魂，皆因前世他，他……”
丹姝不再说下去，却骤然扯下他覆目的白绸，露出那人水光粼粼的眼睛。
清艳动人。
“罢了，你如今前尘往事尽忘，也无须再提，只是这缕龙魂无法与你相融，会终日灼烧你的神魂，我会将它抽出来。”
“什么——”
玄霄抬头，便见丹姝压下身子，一股强硬的力量刺入他体内，不断冲涌着，回过神时已经跌在地上。
剧烈的痛钻入血肉，玄霄眼中含泪剧烈挣扎起来：“放开——”
冷香流窜，丹姝不得不将他的一双手叠在一起，压向自己怀里，隔着单薄的身躯，跃动的心跳紧紧压在她心口。
微凉的指尖攥住那缕龙魂，猛地一抽！
“不要——！”锥心一般的痛让他不断推拒身前的人：“别碰我！”
似是心肝脾肺肾都要被她拆出身体。
一行清泪滑落，滴在丹姝腕间。
丹姝感受到一股滞涩，却狠下心往外剥离！
“唔嗯……啊——！”
剧痛沿椎骨扎入他四肢百骸，玄霄强烈痉挛起来，崩溃下痛得不可抑制，层叠的衣裳像是绽开的白莲，露出里面一抹玉色，下一瞬却粘上点点血迹。
丹姝跪在他身前，手抚上他单薄的脊背，似安抚似压制：“你忍一忍，很快很快。”
玄霄咬着唇，目中渗出恨意：“放开——！”他胸膛颤抖，竟猛地咬住丹姝的手腕。
丹姝有片刻地愣怔，旋即被一阵剧烈的星魂之力震开！
她退后几步，厉声问他：“为何不能忍一忍，你难道要将它永远留在眼睛里吗！”
玄霄眼中流出血泪，似沾染的胭脂，将薄红的唇角晕成一片。
仿佛一朵雨后的牡丹。
玄霄仰着头看她，死死咬着唇，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为什么你给他欢乐，痛苦反而要留给我——！”
丹姝怔住：“什么……”
他盛着薄雾的眼睛，泛出潋滟的水光，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美人弓。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如此痛苦——！”
“你们本就是同一人，所以这缕龙魂才会留在……”丹姝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似一杆枪，扎进他身体里
“你与他本就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