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归位,那个的记忆强硬地与他融合,他再也不是旁观者。
云华慌乱无措,低声:“星君,星君——”
“唔——!”
“好疼……疼…”直到魂魄完全融合的那一刻,几乎截断了玄霄的半条命,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惨白的面,鲜红的唇。
掌心攥出的血,滴成一条细细的线。
被她抚去的伤痕裂开又愈合,反反复复,如雪地红梅绽放在肌肤上。
此前雷劫所留下的钝痛复又重新涌上来,直到肌肤光洁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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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玄霄不再剧烈挣扎,云华才爬过去想要将他搀起来:“星君,我,我扶你起来……”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玄霄却以眼神制止!
天光被厚重的纱罗遮去大半,他有些迤逦浓艳的面庞时明时暗,隐隐透出寒气。
云华不敢再动,手僵在半空中。
“我自己可以。”玄霄压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苍白纤薄的皮肉覆在指骨上,青色筋脉随着他的抓握隐隐颤抖。
惨白的脸冷汗沁透,如水洗一般。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云华却觉得星君此刻大抵是不想有旁人在场的。
他缩着手脚,没再动弹。
玄霄仰起头,锋利的线条柔和下来。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眸中已然失焦,轻飘飘落不到实处。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脑海中那一幕——
丹姝想要带许春休离开,若非他的魂魄快要丝丝缕缕散溢,此刻怕是已经将人带走了。
他想知道,丹姝牵起那人的一刻可否想过自己,有没有一瞬的迟疑?
如果他真的能跟你走你会如何?会抛下我吗?
是不是忘了世上还有一个叫玄霄的人。
那一幕像细小的针刺,扎得他疼痛难忍。
他近乎自虐般,将那一幕含在心上反覆地看。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我等你…”他声音喑哑着喃喃自语:“丹姝,你怎么能骗我?”
结果到头来,他还是争不过一个凡人…
身上的单薄的衣袍还透着血痕。
垂首跌坐的样子,像一只细颈的玉瓶,若不细心爱护,轻易便会被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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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华时不时抬头,直到看见玄霄眸光闪了闪,身上压抑低沉的气息散去,他从松了口气。
凑过去,小心翼翼搀住他:“星君,我扶你起来吧。”
相触的肌肤依旧冰凉的没有生息,若非触感真实差点以为是他在做梦。
“要不要去请天医部的玉蘅元君来?”
玄霄回过神后神情晦暗,死死咬着唇,将那一点不甘和痛苦咽下去。
试图去忘记那一幕。
不要问,只要不问,便不会疼。
他不想云华瞧见自己失态的样子,生涩地挤出笑来:“我吓到你了?”
云华愣愣地摇头:“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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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玄霄扶到案前,一线天光投下,像是穿过了他过于单薄的身躯。
“我已经睡了这般久?”殿外的玉兰花已经尽数落了:“花期已经过了…”
“星君,花还会开的。”云华动作极轻地将丹姝留下的玉盒推过去。
里面装着固本培元的仙丹。
走时特地叮嘱若是星君醒来要服下。
玄霄却看也没看,落花飘入风中翩翩无声,他听到了丹姝的脚步声。
虽然很轻,却咚咚地叩在心上。
她回来了,回来得这样快。
走下廊庑,拾阶而上,然后停在殿门前——
沉寂无声。
玄霄急匆匆站起身,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将自己那些起伏的心绪尽数遮掩过去。
“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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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看见玄霄的那一刻,因凡尘往事生出的恍惚散去,笑着将人接住:“你醒了。”
她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与许春休一般无二的头发上。
“你的头发怎么?”
玄霄原本正攀着她的手臂,听见丹姝如此问有一瞬的茫然,然后才低头看清楚。
他慌乱地施法想将其变回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头发依旧是黑沉沉的颜色。
人也愈发慌乱。
丹姝察觉到他眼中的苦涩,按住了他的手:“玄霄,你都看到了是吗?”
看到她要带许春休离开,看到她在两人中选择了别人……
她曾想过一道残魂若是生出自己的意志,便不能轻易抹杀,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若是不能由许春休去补足玄霄的魂魄,那便去求一求西王母,哪怕用她的所有东西来换,三千世界总有能让他醒来的灵宝。
她也可以告诉玄霄,即便许春休仍旧活在这个世上,我爱的还是你。
可老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留下了一地狼藉。
“没有!”听见丹姝的话,玄霄抬起头笑了一声,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才刚刚醒来…”
丹姝眸中映着他惶然无措的脸,若说世上她最不想看到谁黯然神伤,那必然是玄霄。
他总是让她心乱如麻。
丹姝又不是傻子,玄霄如此小心翼翼遮掩,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魂魄归位,记忆也如影随形。
丹姝抬手揉了揉眉心,无论如何遮掩都已成事实,这是二人之间一道抚不平的伤疤。
她也不会为此分辩。
“对不起,但我没想过抛下你,从来没有过——”她想将人拉近,玄霄直勾勾地看着她,手覆了上来。
“不要说对不起,”冰凉的手指抵在她唇间,妄想粉饰太平,将她的话都抹去:“你不要道歉,我不想听这些,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
玄霄认输了,他输了……
多出来的记忆中有那多么幸福的画面,他只能站在喧嚣的画面外,几乎要被汹涌的妒意吞噬了。
他争不过那个人,只能将他抹除,封在角落里,再也不去碰。
玄霄太过沉湎于自己的失去,和那人的得到,却不知他得到的更多。
丹姝的目光总是落在他身上,一寸寸描摹他的样子,放在心里。
他因为赤鸢生出嫉妒,丹姝便将赤鸢送走,用浓烈的爱欲弥补他;看到他因为星辰沉坠而坠入时空裂缝,丹姝想也未想地拉住了他的手……
在那个世界,二人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感受到衰老与死亡;
甚至在看到天火焚烧的那一幕时,丹姝也是下意识看向玄霄,怕唤醒他残存的记忆……
她关注着他的每一分喜怒哀乐。
玄霄得到远胜过他以为的,只是眼睛看到别人时,就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爱他的人纯粹澄澈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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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看到了,你很难过,不想面对,可我并非做出选择,你也没有输。”丹姝眉心蹙起,她并不想装作没看到二人间的沉疴。
不想做一个缩在壳子里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爱,竟然无法让玄霄迈过自苦的悲痛。
她天生地养,从来无人教她,每次受了伤都是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正视它然后抚平它。
伤口如此,人不该也如此吗?
“玄霄,我不能否认一开始的移情,可爱意千变万化,此后生出的感
情都只是因为你而已。”丹姝握着他的肩头直直望向他,想要望进人心底去。
话被玄霄猝然打断:“别说了!是我亦或是他都没关系,无所谓的——”
他已濒临情溃:“无论你想要谁,都拿去吧!”
那人的魂魄在他身体中,将他当作玄霄,可以!
将他当作许春休,也可以!
丹姝怔忡:“你……”
自己真的让玄霄如此不安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神仙有了情也变作了凡人,琉璃一般易碎。
“你将我当作玄霄亦或是春休都可以!我们都不问了好不好!”玄霄目光灼灼地贴近,衣袍松散,露出一抹雪白春色。
此前是他不懂,一味想要分个清楚明白。
可有什么好分辨的呢,既然争不过那就不争了!
不用剥去那遮掩与伪装,也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
糊糊涂涂地,爱就不会生出尖刺将他扎得鲜血淋漓。
他多想天地窄作一方牢笼,只将他与丹姝困在里面。
玄霄抱住她像抱住一根浮木,泪意沾湿了她颈侧,露出的肌肤紧紧相贴:“无论你要哪个,你都拿去……”
丹姝摇头:“玄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不要说了!”玄霄勒紧了她,惊颤的心跳跃动在他的胸口,透过薄薄的一片肌肤染过去:“别说了,丹姝求你别说了!”
“玄霄,你在怕什么?”丹姝掐住他的脸,让他无所遮掩,露出的一双银瞳水光盈盈。
像是任人宰割的鹿。
你在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