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天舒悄无声息站到了他身后,挡去了屋门大半的日光。
司命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会做饭,就是做得粗硬些,怕你不喜欢浪费了粮食…”
厉天舒拄着木棍,木棍的一头轻轻敲在他的小腿上:“无妨,我在外面也是有什么吃什么…”
乡间没有油也没有糖,只有从盐石上刮下来的几把粗盐。
厉天舒教着他将鸡蛋打散,米也淘洗干净。
煮了一碗葱花鸡蛋粥,米粥煮的稠稠的,一个个开了花散发着一阵浓郁的米香。
火光映着她的脸,像是淬了火。
丹凤眼明媚而张扬,唇间牵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司命歪着头无声地瞧着,看着看着入了迷。
厉天舒感受到一阵热意,拽着司命腰间的系带将人往旁边拉了拉。
“站远些莫要被火撩着了,我站在这儿都被烧得热热的,怎么你就没有感觉吗?”
司命往旁边一跳,低低地应了一声。
“咱们吃饭吧。”
两人坐在灶台边,捡了两个破碗用清水洗刷干净。
司命给厉天舒舀了一大碗,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厉天舒掂了掂手里这碗的分量,无声地笑了笑。
“你不用过多关照我,我虽然受了伤但底子很好身体强健,倒是你这两日声音虚弱了很多,身子这么薄还是你多吃些吧。”
司命摇了摇头,想起她看不见连忙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还跟人多换了两个果子,已经吃了半饱。”
真不是他推辞,神仙本就不食五谷。
虽然也有神仙喜好人间饭食,过后再消去五谷沉疴。
但他如今灵力衰微,除了每日晨间吐纳稀薄的灵气,再没有其他精力。
见人沉默,厉天舒知道他是真不想吃,便没有再劝。
————
树影婆娑的山林间,有一个人走在山道上。
丹姝心里忧愁,她已经下凡好几日,却还是没有寻到司命的踪迹。
按理来说,若是用神识搜寻,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都该无所遁形才是…
散出的金丝再次无功而返。
丹姝算算时间,至多再有三月,玉清上相就会知道了。
玉灵和金童胆子小,即便是瞒也瞒不了多久。
丹姝停下脚步,扬声看向密林:“玄霄星君还要跟我多久?”
叶如翠羽,玄霄从树后走出。
枝头冒出一支新桃花,馥郁香气流转在春色中,日光穿过枝叶,浮照在他身上。
丹姝看见他的样子微微一怔。
兴许是为了下凡方便,他换了一身素衣宽袖。
银发也通通变做了三千青丝,去了头冠垂缨只留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
神清骨秀却又缱绻昳丽,恰似人间的三月春光。
玄霄想起那日她说的话,迈出两步便不再往前:“我知道司命下凡了。”
丹姝记挂着他的眼睛,也转过身去。
两人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脸色冷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狭路相逢的仇人呢。
丹姝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谁告诉你的,金童还是玉灵?”
“是金童告知我,我见司命殿迟迟不来送星图便走了一趟,结果金童玉灵死活不让我进门,瞒不住了才告诉我。”
丹姝轻笑,看着地上二人交错的影子:“为何不告知玉清上相,而是下凡来了?”
玄霄听出她话中笑意,掌中现出一方星盘:“司命当初同我借走了一方星盘。”
丹姝恍然,星盘?怪不得我寻不到司命的踪迹。
创世的古神与宇宙共生转化,她们创造世界凌驾于整个宇宙之上。
而诞生的新神则需依托宇宙群星的力量,司命的神力也从群星中而来,若是他拿走了星盘,便可轻易抹除自己的痕迹。
丹姝长叹一声,怪不得。
玄霄在一旁解释道:“我与他相识几百年,当初我有求于他,便给了一方星盘,不曾想……”
“不怪你,”丹姝摆摆手:“眼下重要的是山河镜与生死簿。”
玄霄问道:“那司命他?”
丹姝摊手:“只能祈愿我们最好能在玉清上相知晓前找到他,若是……那我们也无能为力。”
若是等到天兵天将捉拿那一步,大概便是生死不论了。
玄霄:“我们?”
丹姝道:“你追下凡来,难道不是要与我一起去寻他,毕竟他手中有你的星盘。”
玄霄张了张嘴:其实对于星盘他也无能为力,只是——
丹姝瞧了他一眼,冰雪般的人落在春色里也如玉生光。
执拗地不肯看她一眼,多了几分在天宫不曾见过的生动。
心湖像是被抛下落花,荡出几圈涟漪又归于平静。
“好”他答应了。
丹姝接过玄霄递过来的星盘,双手掐诀。
掌下金丝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符阵在她脚下亮起,金光大作。
最终散入九州大地。
借助星盘之力,丹姝纠出生死簿最后一丝痕迹,停留在了江南。
*
云州城里,物侯一新,杨柳依依。
青石板的驰道落了濛濛雨丝,马蹄声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玄霄进了城,面前一匹红色大马悠悠然信步而行,丹姝已经快步走远,他急忙转向一侧,那马尾巴一荡,紧跟着挡在他跟前。
他若是往左,它便往左,他若是往右,它也跟着往右。
几番下来,如何不知是马主人有心驭马。
他蹙眉仰首,马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年十八九许,薄敷粉黛,颜色俏丽。
瞧见玄霄终于抬头看她,腮染红霞,执马鞭的手扔下一朵尤带露水的花:“公子有礼了,要去何处,不知是否与我同行?”
玄霄眸光冷淡,薄唇抿起,更胜山巅雪,压过云中月。
红衣姑娘被眼前人的姿容夺去心神,飘飘然如坠云端。
玄霄的目光直直越过人群,落在丹姝身上,眸光若蛛丝缠裹,似是在说:有人如此,你不管吗?
丹姝原本置身事外,抱臂笑看,听到那一声心音,忍不住挑眉:我如何管,难道你是我的人嘛?
第12章 我不叫司命,我叫决明
晨光清透,暖日当暄。
良久,玄霄动了动唇:“我——”他站在那无端端显出些无措。
丹姝却已经走了过来,站到他身侧:“我哥哥害羞,姑娘别闹他了。”
“呃,妹妹好,”马上的红衣女子一愣,扬起笑来:“让妹妹见笑了,可要一同喝碗茶酒,我请!”
丹姝摇摇头,伸手捻起他一缕发尖:“情哥哥怎能拱手让人,只能谢绝姑娘一番好意了。”
“情哥哥……”红衣姑娘愣了一瞬,恋恋不舍的目光从玄霄脸上划过:“倒是我唐突了,看来这顿茶酒是喝不上了,罢了罢了。”
“驾——”红衣姑娘回身扬鞭,驱马离去。
丹姝松开手,发尾划过,在他心头轻点,复又柔顺地散在腰间。
二人走进街巷间,瓦檐上还飘着细密的雨丝。
“不开心?”瞧见他沉默不语,丹姝忍不住放慢脚步,侧首:“世间女子情意难得,你不喜欢婉拒了就是,莫要因此挂怀。”
“我不曾生气。”
玄霄的眸光落到街巷两边,卖早食的店铺卸下了半边门板,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炭火噼里啪啦,伴着水汽蒸腾。
“丹姝,你更喜欢人间吗?”自来了人间,她便自在很多,唇边的笑意更是没有下去过。
“为何这样问?”听见这话她没有否认,只是指着冒出墙头的花:“人间春光这样好,确实更让人留恋。”
玄霄心神一震,更爱人间,还是更爱人间的人…
目光落到枝头那朵花上,迎风绽开。
*
山间无日月。
司命百无聊赖地坐在小院里,手中捏着一把豆角。
自来了此处,他每日只想着厉天舒是不是该歇下了、是不是该用膳食了、是不是该喝药了……
往往天刚露白,司命就坐到了院子里。
一会儿一扭脸,心里猜着她什么时辰醒来。
厉天舒对目盲适应得很好,她心志极坚,眉眼间没有一丝郁色。
司命坐在竹凳上,腿间的竹筐里是他换来的豆角。
他的手艺磨练了几日,已经从煮米粥到做些青菜小炒了。
昨日起,厉天舒日常行走坐卧就已经用不着拄拐了,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
但司命依旧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她也不排斥这消磨时光的日子。
每当他抬头,总是见她安静地坐在不远处。
像孤山。
之前那个想要鸠占鹊巢的魂魄,瞧见厉天舒死而复生,满心骇然。
生怕被司命捉住炼化,跑没影了。
才将手中的豆子剥好,一双带着暖意的手忽然摸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