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眼中的泪顺着司命的脸庞一滴一滴滑下去,喉中满是细碎的哭音:“没有阿满了,什么都没有了……”
积聚的痛意化作利剑从心口将他割开来,唇间血迹滴落随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息,他残破的神魂也在此刻不再挣扎。
丹姝捡起地上的山河镜时,司命已然全无反应,他外罩的法衣被悬翦割破露出了里面一抹红。
今日冯璎成亲,他在里面也穿了红衣……
丹姝:“司命一切都结束了,魂珠已碎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厉天舒了。”
她伸手探了探冯璎的脉,好在只是陷入沉睡,身体并无异样。
瞧见丹姝的举动,司命道:“我没有伤害过她,只是要她作为阿满寄居的躯壳,更不会动她一丝一毫。”
霎时一道寒光逼至他喉间,丹姝枪出如龙,目光如炬紧盯着司命:“身为掌管天地三界命数的司命神,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若非你私自下凡,又怎么发生这许多事!”
“你未曾有过我的经历,怎敢妄下断言!”司命冷笑,看向站在丹姝身后的玄霄:“若有朝一日玄霄落到那一番境地,你会无动于衷高坐云端看恶魂占了他的躯壳,任他消散于天地间吗?!”
丹姝却道:“我不会私自下凡。”
“是吗?”司命讥笑着看向玄霄:“玄霄星君,你可听到了,她说会坐视不管。”
丹姝手中枪尖嗡鸣,好似长枪都变作她手臂的一部分,在那人脖颈间割出一线红。
“怎么,我说错了?!”司命浑然不惧,像是恶鬼般要把所有人拉下水:“丹姝啊丹姝,你可比我狠多了。”
晚风四起,即便是夏夜也掩不住丹姝的周身寒气,枪尖像是下一秒就要毫不留情地贯穿司命心脏。
“丹姝!”玄霄见此怕她一时冲动拉住了她的袖口。
丹姝却道:“邪祟劫魂乃为天地不容,人间尚有地仙城隍与土地,你大可诏令他们除祟扬善,况且各方正神有上报收审之责,你有无数办法解救厉天舒的危难,却自作主张私自下凡,截断她十世将星命格,无法再入轮回,说到狠——”
她冷笑:“我逊色你太多。”
“你!”司命目眦欲裂!
丹姝浑然在意司命的情溃,继续道:“你已铸下大错,却死不悔改妄想将转世的冯璎注入厉天舒的记忆,可入了轮回便非故人——
“凡人百年作土,你根本看不清你爱的人是谁,给你千年万年你都看不清!”
玄霄浑身一震,侧首看向丹姝,却见她也眼眸明亮地看向自己。
他被那目光烫到慌乱低头,任纤长眼睫遮去了眼底情绪,下一瞬却被她伸过来的手握住,拢在温热的掌心中。
“丹姝……”玄霄讶然。
半晌,他才试探着回握住她的手。
“缘定三生只是虚妄,不如怜取眼前之人,司命”丹姝拿出袖中的薄薄一卷书册:“如今生死簿在我手中,你无须再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解,即便别人不知道,但我心知肚明你下凡的真正根由。”
“是吗,”此时的司命已经不再声嘶力竭,自嘲一笑:“丹姝,无论你信不信,想法是会改变的,我对她的心意不假……”
司命又道:“我没有杀柳珩,他如今就躺在柳家药堂的库房里。”
玄霄神识一扫,对丹姝点了点头。
如今生死簿与山河镜在手,丹姝终于可以回天宫复命了。
唤出一方金斗,丹姝将被捆缚的司命罩了进去,又重新化作金光一点,存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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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柳家,丹姝一道响指,宾客席间复又喧闹起来,好似他们二人从不曾来过。
后院狼藉也一扫而空,冯璎与柳珩正躺在卧房中,神色安然的陷入沉睡,第二日醒来他们不会有任何记忆,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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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与玄霄走上石桥,月华如水罩在二人身上,水中倒影与拱桥合成一个完满的圆。
灯火阑干,细薄的灯笼中透出明黄色烛光,从柳家出来,丹姝始终不曾松开与玄霄相牵的手,玄霄也佯装不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衣袖相叠,像是共同握住一段云霞。
玄霄脚步顿住:“回了天宫,我们还会如现在一般吗?”
他始终记得,当初琅玕玉树下,他说的那句不留情面的话。
丹姝转头,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现在?现在如何?”
玄霄牵住她的手指收紧:“你,你会…”
视我如生人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月色。
三十三重天无边无际,星海茫茫,每一粒微尘都是三千界。
而非人间一般,即使身处东西两极,他也能轻易感知到她的存在,他已经习惯了目之所及都是她的身影。
她松开手,玄霄骤然失去牵引,惶然抬头:“丹姝?”
他心中不安,但那些话只会压在舌尖绝不吐露半句。
丹姝看着濛濛月色中他伸出的手指,纤长雪白如葱管一般,一如他冰冷清冽的外表下是生涩柔润的内里。
她生出一丝轻挑的心思,这般冰雪似的人,无端端想要让他染上几分因自己而生的鲜妍,尖利的齿剥开冷硬的冰雪躯壳,会不会露出桃花似的柔润细蕊?
难道蛟龙一族都生着这般恶劣的根?
见他垂眸,丹姝便肆无忌惮地打量,嘴角弧度上扬几分:“灵枢宫太冷,玄霄星君若是不爱梨花,或许可以栽植玉兰,我才好有个看花的由头。”
“玉兰?”玄霄抬头时,丹姝已经走下了石桥。
他追在她身后,银发钻出幕篱如晚风扯碎的薄纱,丝丝缕缕缠在身后。
看到丹姝停驻的那个小摊,玄霄张了张嘴。
是糖莲子。
丹姝从大娘手里接过那满满一包糖莲子,向他扬了扬:“那日我看你吃完了一整包,应该很喜欢吧?”
玄霄心口一涩,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只是他看见……
所以也想买来尝尝,喜欢吗,其实没有那么喜欢。
只是他不会说,点了点头:“喜欢。”
他有时也会再想,当年月愈久,或许他的存在会慢慢覆盖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以后说起糖莲子,她便只会想起他,再也记不得那个剥莲蓬的少年……
大娘还记得丹姝二人,笑眯眯地附和:“娘子与郎君感情真好,正好今日最后一包,我也该收拾收拾回家啦,年纪大了,干不动了。”
丹姝笑眯眯:“大娘的糖莲子做的香甜,我跟他都很喜欢。”
丹姝走到玄霄身前,歪着头看他:“玄霄,你喜欢吃糖莲子就该只是因为喜欢,没有其他的。”
玄霄抬眸,脑中纷乱的思绪因她一句话而清明。
半晌,他将那包糖莲子接过来,手指攥紧了油纸包:“丹姝,我很喜欢…”
从今往后就是纯粹的喜欢。
“那就好,真是有缘,在我们回天宫前还能再碰见这个大娘——”下次再想吃她的糖莲子,人间怕是早已过去百年。
丹姝侧首,眸中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玄霄,我对司命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玄霄蓦地抬头,她的话那样轻却震得耳中阵阵发疼,脑中嗡嗡作响,心口酸涩发疼。
他听到自己颤声问:“是,哪一句?”
“怜取眼前人。”
第35章 回天复命
三十三重天。
金甲兵手持金刀,护卫天门,见两道灵光破空而来,凛然肃立。
云雾散去,见来人乃是玄霄星君并司命殿仙使,便不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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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姝赶往司命殿,只是才迈出一步便转过身来:“你我便在此处分开吧。”
玄霄有些不放心:“可是,玉清上相那里——”
“如今生死簿与山河镜皆已寻回,司命被缚金斗中,玉清上相即便要怪罪无非是小惩罢了,对我来说不痛不痒。”丹姝脸上没有丝毫急迫,想必心中有数。
而她确定之事,旁人是劝不动分毫的。
玄霄只得道:“若有其他意外,你要传飞符于我。”
丹姝点了点头,笑言:“你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去花神处寻些玉兰来
,你的灵枢宫太冷清,我不喜欢。”
玄霄面色一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丹姝心有挂碍匆匆离去,转身时扬声道:“希望我下次到访,你的灵枢宫已是满庭银花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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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宫,司命府。
大殿前一改往日门庭冷落的样子,人头攒动,仙娥仙童围成一团,最前方的是奉命前来缉拿的天兵天将。
玉童金灵此刻已是慌作一团,抵着门毛发竖直。
“我们奉玉清上相之令前来,速速与我等前往玉清天!”
玉童金灵皆是被仙人点化的小神兽,连司命府都没怎么出去过,更何况是玉清天了。
金童瘫坐在地,泪如雨下沾湿了鬓边绒毛:“完了,完了,玉清上相定是要将我们扔下斩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