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姚述看看远处,再瞥回蒋昱存,说:“看点路吧你,踩空了怎么办。”
“在看呢。”语气阴恻恻。
天上那包云飘过低空,遮掩全部的太阳。
落在队伍后的一群人陆续下山。
第25章 共淋雨
风景区的立牌边,三个老师一起在清点人数,前一辆车刚走,下一辆还在赶来的路上。
候车区有学生问老莫:“回校放假吗老师?”
“放到明天八点,要先回学校集合。”
“我妈来接我了,能不能先走?”
“去吴老师那里请假。”
回校要开闭幕式和总结会,校长那么爱讲话,肯定准备好了万字稿。
其余学生一听能请假先逃,赶忙打电话喊人来接。
蒋昱存慢吞吞从山口下来,跟姚述讲了几句话,绕到康妙祎身边,她蹲在休息区外的亭子边,手撑着脸看蚂蚁搬家。
“我叫了车,一起回?”
“行吧。”她起身,求之不得。这边偏远,打个车老费劲。
两人一前一后请假,老师挨个给家长打电话确认情况,他俩的电话都打到徐阿姨那里去了。
从简陋休息区到国道,抄近路要穿过一条敞亮平整的小径。
康妙祎体力过耗,细密汗珠蒸出皮肤表层,汗雾的光泽浮在眼皮,搭配高中生特有的黑眼圈,像打上了一层银灰色珠光眼影。
那包浸蓄水滴的乌云行动缓慢,拖行到左边的田垄上空,饱满欲泼,摇摇欲坠。
路旁的早稻田已干裂,稻茬儿还矮矮的扎在土层。
康妙祎用手在眉头搭桥,略过红日,观察那朵乌云,在百米开外倏尔落下小范围的太阳雨。
这条道上干干净净,远处斜风细雨,云边缓缓贯出一条虹。
蒋昱存不知从哪薅来一根一米长的芦苇杆,用它搅走前方空气里时常聚集成一团的微小蚊虫,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康妙祎,我没带伞欸。”
“跑几步,前面有公交车站牌能躲雨。”
“你呢?”
“这雨落不过来的。淋一下还能降降温。”
他缓步跟在她身旁,忽然倒退着走,侧额跟她讲话:“走,淋一下。”
“你认真的?”她就随口一说,望向他意气洋洋的眼睛,被他这股冲动的活力感染到。
思虑过多就会瞻前顾后、打断兴致,她想都没想,偏偏头怂恿他,“你先。”
“你身体方便么?”
“嗯。”
蒋昱存停步,盯她几秒,忽而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积雨云的方向跑。
“哎,不是,蒋昱存!……”她警告的话没说完,顺着他的力道被带走,迈动步子,不自觉咧嘴笑。
也许奔跑是饱含期待的行动,令人心生雀跃。
他牵着她的手,在流动的麦黄和烟绿里飞奔,跑进细雨濛濛。
康妙祎嬉笑着冲过去,没刹住脚,右手撑抵在草坡上,指尖居然擦过一只逃跑的松鼠,灰黑瘦小如老鼠,它从隔壁田间偷啃玉米逃窜经过,爬坡时脚底连连打滑。
康妙祎吓到惊叫一声,回转身体,抓着蒋昱存的手臂往他身前躲靠,下一秒意识到不对劲,擦擦脸上的雨水,才反应过来碰到的是松鼠尾巴,不是耗子。
乌云以外,开着小拖车运玉米的老乡隔老远,叽里咕噜用方言朝这边喊话。可能是在说,你们这俩疯子脑袋瓦特了?
两人这才提着重重的裤子,跑回干热的太阳底下。他两登山居然都穿了美式牛仔裤。校服上衣的料子也厚,优点显现出来,沾水后不粘贴皮肤。
还没淋雨脑子先进水了,居然配合他的冲动之举。走出雨幕后倒清明起来,康妙祎只祈祷千万不要感冒。
她站在田垄边拧衣服,攥干上衣,抬腿架在大石头上,刚要俯身,身旁的蒋昱存半蹲下来,动作自然地抬手,帮她拧牛仔裤的水。
拧完,抻平整,起身问她冷不冷。
“不冷。”康妙祎看他一副被水浇得唇红肤白的模样,脑子里忽然冒出“一枝红艳露凝香”。
他垂眼看,确定她真的不冷,连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心底懊悔这次冲动了,不该怂恿她一起淋雨的。
两人飞奔的半途,幸好没忘将挎包扔在草坪,蒋昱存从包里翻出所有小包装纸巾,全递给她。
夕阳把蹲在公交车站牌边的两人蒸发得冒水烟。
蒋昱存单手握着手机,频频刷新打车信息,那车卡在附近高架桥上一直不动,估计正堵车。
再等五分钟,出租车还不动的话,他就预备在朋友群里喊人来接驾。
这里十分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康妙祎裤管上的水珠啪嗒滴坠到地面的声响。
蒋昱存左手抻直搭在膝头,右手手肘抵在右膝上,撑着脑袋,偏头看康妙祎,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想按B键,一键回城。”
“快了。”他轻笑,划亮屏幕,导航信息终于更新。
十二分钟后,蒋昱存起身:“康妙祎,载具刷新了。”
出租车从霞光万道中匀速滑来。
他上前问司机:“我俩身上淋湿了,有袋子之类能垫下吗。”
“垫这个。你们这两个学生没带伞怎么不知道躲雨。”司机递来一卷垃圾袋,把脑袋伸出车窗,探头探脑地望天,“这天儿也没下雨哪,是阵雨唷……”
蒋昱存拉开后座的门,铺完塑料袋,在康妙祎之后上车,途中东拉西扯地跟司机聊上了。
康妙祎被闷热的空气蒸得昏昏欲睡。
蒋昱存不让她睡,说会着凉。
回到蒋宅门口,天色已蓝。
小弗冲出来,绕着他俩闻了闻,略带嫌弃地走开。
蒋昱存跟在康妙祎身后走进客厅,拎着两个包,他自己的包是棕色羊皮材质,肩带跟她的彩虹条纹编织包的系带缠在一起。
康妙祎只记着跑回房间洗澡,忘了自己的单肩包还在他手里,洗漱完后,套上泡泡棉家居服,去敲他的房门。
没反应。
二楼楼梯口被吊灯映得亮堂堂,她走过去,下到一楼客厅,夜色把眼前的宽幅落地窗染成沉沉墨蓝,玻璃窗外风急雨骤。
蒋昱存靠在吧台,长指捏着勺子搅动杯中水,漫不经心讲电话,偶尔敷衍着回应几个短音节。
抬头发现康妙祎,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匆匆掐断通话,将杯子推给她:“预防感冒。”
“多谢。”她从善如流地端起喝掉。
第26章 小夜曲
蒋昱存单掌撑在吧台台面,盯着她,视线以俯瞰的角度,描过她湿润的唇,移到细白脖颈。
一下、两下,观看她吞咽的动作。
康妙祎无知无觉,喝完抬眼,他已经举止流畅地接过杯子,替她冲洗干净。
“我的包呢?”
“客房,我刚在那边洗澡。”他转身,捎来一缕沐浴露的香气。鲜奶味,淡甜的、可口的浓稠香型。
蒋昱存带她走进一楼客房。这里说是客房,其实除了蒋昱存,没别人住过。他原本住这间,后来换到二楼,东西太多,没搬完,他也不让别人乱动他的东西,索性储存在这里。房间被他改装成影音室,偶有朋友来家里找他,一般在此招待。
蒋昱存拎起她的小包,拉链上挂的两颗仿真柿子磕碰在一起,咣当脆响,递包时碰到她的手指,正常体温,却让他被烫到一般,紧急抽回手,一股痒意于掌心发作,他蜷了蜷指节,用劲握两下,修剪过的短指甲重力掐入手心,缓解这一阵酥麻。
脑海闪过的是先前同她共淋雨,被她半拥的那一幕。
撞进怀里的躯体被雨水浸润过后,更软韧更暖热,贴靠他,使他柔软又僵硬。
蒋昱存洗完澡,待到压抑的欲望随之释出以后,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生出一种触摸焦虑,想被康妙祎再度触碰、拥抱的焦虑。
“看会儿电影,好不好?”他将自己重重放倒在沙发,捞过遥控器,转头望她眼睛。
康妙祎从包里摸出手机,正准备离开:“不想看。”
她要走掉了。
“康妙祎……”
他讲不出“必须看”,也不想说“求求你”,只喊了她的名字,执着注视对方。
她破天荒妥协,将手中的包放回坐垫边缘,于沙发另一头落座。
投影上的历史记录还暂停在一部越南电影的56分42秒。
蒋昱存让她来挑片,她瞥看手边矮柜内嵌的电子屏,被台面下方斜格里摆的相册吸走注意力。
相册封皮由厚厚的水晶制成,封面照是五岁的蒋昱存,穿着仿80年代的贴布牛仔背带裤,拿了把左轮玩具枪,身后是游乐场盛大的烟花秀。
“这个能看吗?”她转头问他。
蒋昱存起身走过来,犹豫且艰难地“嗯”了一声。
“那算了。”
“看吧。”他弯腰抽出那簿厚册子,摊开给她看,看自己幼儿园文艺汇演把脸画得花红柳绿,眉心点颗大红观音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