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妙祎忍笑:“挺可爱的。”
两页之间夹了几张单独的RC绒面相纸,其中一张摄于蒋昱存十二岁生日那天,陪同他母亲参与竞拍,彼时,富春还没去美国,小型拍卖会上多邮票、手稿和书籍,蒋昱存举牌举到手抽筋。
这台汇集精致plog的厚书是他念幼稚园和小学时期的year book,记录校园生活,最后一页附存几盘花花绿绿的光碟。
她问:“这里面是什么?”
蒋昱存俯身,两手撑在台面,拾起其中一张光盘,瞧好久,没印象,抬眸看回康妙祎,跟她好奇的眼神对上:“想看啊?”
“能看吗。”
“等着。”他从墙边储物柜里翻出一台光驱笔记本电脑。
捣鼓几分钟,亮屏,画面里,礼堂中央,小学四年级的蒋昱存表演吹萨克斯。
年纪小,气息不稳,顶不上去就猛吸一口气。
康妙祎被偶尔走调的“月半小夜曲”逗笑,笑倚在沙发扶手。
蒋昱存敞摆着两腿,放松坐她身边,看她笑。
曲到尾声,最后一段用粤语清唱,发音模仿得还算标准:“但我的心每分每刻,都被她占有……”
康妙祎眉眼弯弯,笑到兴头上,回头问:“你当时知道自己念的歌词什么意思吗?”
“现在知道了。”
意有所指的话,不知她听没听明白。
一味发笑是否在装不懂?
隔天,蒋昱存手臂上被玉米叶片划破的伤口还没给康妙祎看见,就已愈合。
寒露已过,刘叔将车开出春杉居,转入浮光大道,道两旁的落羽杉已变金黄。蒋昱存觉得这杉树看着乏味,转移目光,从后视镜里看看康妙祎。她正靠在后座车窗补觉。
六点十一,蒋昱存戴着耳机听物理课,迈进一班,全员都到齐,就他迟到,自后门大喇喇走进去。
邻桌的陈临颢在背书,被来人吓到,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待看清是蒋昱存,继续唱古诗,唱了一会儿,找到新乐子,开始拼诗乱背:“忽闻水上琵琶声,不及汪伦送我情。寻声暗问弹者谁,吾乃常山赵子龙……”
语文老师的影子闪过来,他立刻恢复声情并茂的朗读状态,老师一走,又哼起流行歌。同桌被他贱得止不住笑,赖濯铭烦他要死,隔条走道,抬脚踹过去,让他给完美避开。
蒋昱存塞上耳机,低头刷题,余光瞥见五班物理老师又去抢占早自习了。
加菲猫适可而止,只占一节课,还没完全走出门,全班睡倒一片。
小憩时间只有五分钟。
虞兰从昨晚到今早,都捏个手机在敲字,校园墙昨晚发出的那条的投稿里扒出了康妙祎的家庭情况,配一张她上宾利车的照片。五班多数人都在底下帮同班同学讲话,胡漠纯一大早还给康妙祎发消息,说是问到了投稿人的一些信息,推测是外校人士,问她有没有怀疑对象……
结果不到一天,校园墙账号被人为注销,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康妙祎心烦意乱一整天,小仇未报,铺天盖地的试卷就让她创痛转移了。
几天后的早晨,有人在别墅外的柏油路边喊蒋昱存的名字。
“打你电话你不接……走啊走走走,出来玩,蒋昱存出来玩儿!”
陈临颢终于把人喊出来,对方从二楼露台现出身影,身上一件松垮垮的丝绸睡袍,歪七八扭,差点走光,蒋昱存没睡够,眯着眼睛,手上重新系衣带,懒声应答:“滚啊。”
“我有重要消息你听不听,关于咳咳咳……”陈临颢中英混杂,再搭配手势传达暗语。
蒋昱存搞懂对面的意思,两手搭栏杆,问他:“去哪?”
陈临颢穿搭十分潮男,说话时身上乱七八糟的坠子乱七八糟地响:“不知道,你先出来再说。”
蒋昱存忽然垂眸,定定看向楼下,吹声口哨,嘴角含着笑意同康妙祎讲话:“帮忙开个门?”
康妙祎顺道走到大门口,刷脸,侧门一打开,陈临颢很上道地冲她摆个笑脸:
“妙祎妹妹好,我找蒋昱存儿。”
“你好。”她微微点下头,绕过他,出门离开,手机里叮叮咚咚弹消息,钟黎吐苦水:我来不了了,上午补课,下午两点二十五到四点多也补课。
虞兰发语音说会帮忙把多出来的那份也吃掉,跟着甩出一张照片,春杉居的门卫不放人,出租车走后,她候在小区外刷了个小电驴来接她。
第27章 绿皮火车
别墅内,陈临颢掏出手机,开门见山道:“老子换了五个小号加他,都被拉黑了你敢信。”
“然后呢。”
“山人自有妙计。”
“不查不知道,他一个名校生,念大三了都,干嘛运营高中校园墙?对方也是有来头的,你猜他爸是谁,不是我啊。你猜谁?”
蒋昱存正准备猜,看他一眼,话锋一转:“你无不无聊。”
“好,说正经的……”陈临颢端好架子,从兜里摸盒万宝路,娴熟磕出一支,问蒋昱存这里方不方便点烟。
后者无语:“点。”
“等会儿。”蒋昱存起身,“去我房间。”
万一康妙祎进门,看到他一大早就疑似吞云吐雾,让她呛到,还让她以为他生活习惯多差劲。
陈临颢跟他去了一楼客房,用遥控器摁开帘子。
大窗景,秋阳暖黄,涂在玻璃。陈临颢把胸包放在柜台上,旁边的小木床睡着一位小巧的人偶,吓他一跳:“你一个大男人玩芭比……”
蒋昱存淡声警告他“碰了剁手”,而后礼貌有余地给他倒了杯饮用水,折回柜边,把娃娃的床扶正。娃娃的新名字是小一。小一挂在包上会被风吹日晒,有些手不干净的还会碰到她,蒋昱存就再也不把她挂包上带出去。
陈临颢一边呵出薄薄的烟雾,一边给对面的人传授修理坏蛋的手段,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终于结束,陈临颢说:“走吧,我去选礼物,帮我掌掌眼。”
“什么礼?”
“明天赖濯铭生日,你不会忘了?”
“真忘了。”
“我也差点忘记,要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去买。”
他俩出门逛商场,正儿八经给朋友挑选生日礼物。从前没这规矩,一起开个趴、请顿饭就过去了,自瞿显杨上次给蒋昱存办的生日会过后,他们几个过生日又讲究起来。
赖濯铭在家办趴,只叫来六七个朋友,找不出吃吃喝喝以外的好消遣。开餐前,坐一楼客厅跟几人玩牌,手机晾在一边,话筒静音,开免提,那头有苍老的声音说个不停,跟传销似的,没人应答也能自顾自讲下去。
蒋昱存进门,走近沙发,把礼盒拍他胸口,赖濯铭抽空摸过,拆开,直接拿出手表戴腕上:“谢了——瞿显杨他二姨楼上找你。”
“找我做什么?”
“算旧账。”
旁人乐呵呵问一句,“哪门子旧账?”
“大概是二姨介绍她侄女加他但是一直不通过。”
余下几人嘻嘻哈哈看好戏,蒋昱存说他忽然想起来家里煤气没关,刚来就溜走,躲到后花园跟人煲电话粥。
瞿显杨将路过此地的年轻二姨送走,转头找到阳台边抽烟的赖濯铭问话:“小存他人呢。”
赖濯铭拿下颌一点:“楼下打电话。”
瞿显杨瞧了半晌:“笑成那样,对面谁?”
“康妙祎。”
瞿显杨点点头,沉默良久,又问:“他来真的?”
“算是。”
蒋昱存没事找事,等康妙祎准备挂断时,再抛出另一个特有意思的话题吊着她,就这么硬讲了半小时。
分分秒秒承载着无数事件快速被消耗。
日子一溜烟儿也就过去啦,像那只滑溜溜的抓不住的松鼠尾巴。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偶尔玩乐、偶尔崩溃。
跃金市赶在高中生放寒假之前落下第一场雪,藤澜中学新的足球场开始动工;听说蒋昱存已获得早申录取,向宓集训回来后被学校请来搞竞赛辅导;校园墙发起造谣的几人公开发出致歉函……康妙祎那时已坐在开往新疆的绿皮火车上。
虞兰把对面道歉的消息转发在三人群里,问康妙祎这个当事人要不要回应。康妙祎这么记仇,哪里还说得出“没关系”三个字,在这个年纪保持人淡如菊才是见了鬼,她要永远怀恨在心,永远乘胜追击。于是在虞兰和钟黎的鼓励下弹了一条火上浇油的评论。
耳机里的前奏是用陶笛吹出来的,深情浩荡的调子,康妙祎听着歌,看车窗外的傍晚往后流走,她终于来到这个地方,在地理课的纪录片里,第一季第一期第一眼就看见的天山脚下。
黑色的山,白色的雪,磅礴的天与地。厚厚的雪盖住的一切都毛绒绒、软绵绵。她还未曾在南方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盛大的雪。
面包车在冰冻的路面缓缓前行,对面来车打着近光灯,纷纷雪花于光道中显形,形似漂浮的蒲公英。汽车驶入村子,夜幕已从青蓝变为紫蓝,康妙祎下车,拖着行李箱踏上绵软的雪毯。